中国道教发展史略_南怀瑾【完结】(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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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姓陈名抟,字图南,西洛人。生于唐德宗时,自束发不为儿戏,年十五,诗礼书数及方药之书,莫不通究,及亲丧,先生曰:“吾向所学,足以记姓名耳,吾将弃此游太山之巅,长松之下,与安期黄石论出世法,合不死药,安能与世俗辈汩没出入生死轮回间乎?”乃尽以家资遗人,惟携一古铛而去。唐士大夫挹其清风,欲识先生面,如景星庆云之出,争先睹之为快,先生皆不与之友。由是谢绝人事,野冠草服,行歌无止,日游市肆,若入无人之境,或上酒楼,或宿野店,多游京洛间。僖宗待之愈谨,封先生为清虚处士,乃以宫女三人赐先生,先生为奏谢书云:“赵国名姬,后庭淑女,行尤妙美,身本良家,一入深宫,各安富贵,昔居天上,今落人间,臣不敢纳于私家,谨用贮之别馆。臣性如麋鹿,迹若萍蓬,飘然从风之云,泛若无缆之舸。臣遣女复归清禁,及有诗上浼听览。诗云:‘雪为肌体玉为腮,深谢君王送到来。处士不生巫峡梦,空劳云雨下阳台。’”以奏付官使,即时遁去。五代时,先生游华山多不出,或游民家,或游寺观,睡动经岁月。本朝真宗皇帝闻之,特遣使就山中宣诏先生。先生曰:“极荷圣恩,臣且乞居华山。”先生意甚坚,使回具奏其事。真宗再遣使赍手诏茶药等,仍仰所属太守县令,以礼遣之,安车蒲轮之异,宠迎先生。先生乃回奏上曰:“丁宁温诏,尽一札之细书,曲轸天资,赐万金之良药,仰荷圣慈,俯躬增感。谢云:臣明时闲客,唐室书生,尧道昌而优容许由,汉世盛而任从四皓,嘉遁之士,何代无之?伏念臣性同猿鹤,心若土灰,不晓仁义之浅深,安识礼仪之去就,败荷作服,脱箨为冠,体有青毛,足无草履,苟临轩陛,贻笑圣明,愿违天听,得隐此山。圣世优贤,不让前古,数行丹诏,徒烦彩凤衔来。一片闲心,却被白云留住。渴饮溪头之水,饱吟松下之风,永嘲风月之清,笑傲云霞之表,遂性所乐,得意何言。精神高于物外,肌体浮于云烟,虽潜至道之根,第尽陶成之域,臣敢仰期睿眷,俯顺愚衷,谨此以闻。”当时有一学士,以先生累诏不起,因为诗讥先生云:“只是先生诏不出,若还出也一般人。”先生复答云:“万顷白云独自有,一枝仙桂阿谁无。”后先生亦稀到人间。先生或游华阴,华阴尉王睦知先生来,倒履迎之,既坐,先生:“久不饮酒,思得少酒。”睦曰:“适有美酒,已知先生之来,命涤器具馔。”既饮,睦谓先生曰:“先生居处岩穴,寝止何室,出使何人守之?”先生微笑,乃索笔为诗曰:“华阴高处是吾宫,出即凌空跨晓风。台殿不将金锁闭,来时自有白云封。”睦得诗愧谢。先生曰:“子更一年,有大灾,吾之来,有意救子,守官当如是,虽有数理亦助焉。”睦为官廉洁清慎,视民如子,不忍鞭扑,心性又明敏,故先生乃出药一粒曰:“服之可以御来岁之祸。”睦起再拜,受药服之。饮至中夜,先生如厕,久不回,遂不见。睦归汴,忽马惊坠汴水,善没者急救之,得不死。先生亦时来山下民家,至今尚有见者,今西岳华山有先生宫观,至今存焉。

  宋初的道教,自陈抟以后,华山道派,又另自形成一系,实创自陈抟的道统,颇为纯正。

  第二节 宋代的皇帝与道教

  宋初立国,关于宗教的信仰,与宗教政治的地位,多承袭唐代的故事,虽无明令规定,但以现代语言之,都是信仰自由,对于道、佛两教,也是并尊共容的。但到真宗临朝,因失意于敌国,忽留心于宗教,异想天开,独在唐代宗亲道教教主的李老君之外,又捧出一位宋室同宗赵姓的来作圣祖,亲自提倡道教。由此开始,形成宋徽宗的笃信道士巫术等事,造成道教在宋史上的污点。其实,这是帝王玩弄宗教的肤浅权术,于正统道家无关。今据史实,约略引述宋朝帝王与道教的关系,辨明外国人研究中国的道教,误认道教是在宋代才正式建教的观念,并不确实。

  一、宋真宗神道设教的动机

  史云:

  戊申,大中祥符元年,正月,有天书见于承天门,大赦,改元。帝自闻王钦若言,深以澶川之盟为辱,常怏怏不乐。钦若度帝厌兵,因谬进曰:“陛下以兵取幽蓟,乃可涤此耻。”帝曰:“河朔生灵,始免革兵,朕安忍为此,可思其次。”钦若曰:“惟封禅可以镇服四海,夸示外国,然自古封禅,当得天瑞希世绝伦之事乃可尔。”既而又曰:“天瑞安可必得?前代盖有以人力为之者,惟人主深信而崇奉之,以明示天下,则与天瑞无异也。陛下谓河图洛书果有邪,圣人以神道设教耳。”帝沉思久之,曰:“王旦得无不可乎?”钦若曰:“臣谕以圣意,宜无不可。”钦若乃乘间为旦言,旦黾勉从之。帝尚犹豫,会幸秘阁,骤问直学士杜镐曰:“古所谓河出图,洛出书,果何事邪?”镐老儒,不测上旨,漫应之曰:“此圣人以神道设教耳。”帝意乃决,遂召旦饮,欢甚,赐以樽酒,曰:“归与妻孥共之。”既归,发封,则皆美珠也。旦悟帝旨,自是不敢有异议。正月,乙丑,帝为群臣曰:“去冬十一月庚寅,夜将半,朕方就寝,忽室中光曜,见神人星冠绛衣,告曰:‘来月,宜于正殿,建黄箓道场一月,当降天书大中祥符三篇。’朕竦然起对,已复无见,自十二月朔,即斋戒于朝元殿,建道场以伫神贶。”适皇城司奏,有黄帛曳左承天门南鸱尾上,令中使视之,帛长二丈许,缄物如书卷,缠以青缕,封处隐隐有字,盖神人所谓天降之书也。旦等皆再拜称贺,帝即步至承天门,瞻望再拜,遣二内侍升屋奉之下,旦跪进,帝再拜受之,亲置舆中,导至道场,授陈尧叟启封,复命尧叟读之。其书黄字三幅,词类《洪范》《道德经》,始言帝能以至孝至道绍世,次谕以清净简俭,终述世祚延永之意。读讫,盛以金匮。群臣入贺于崇政殿,赐宴,遣官告天地宗庙社稷,大赦,改元。钦若之计既行,陈尧叟、陈彭年、丁谓、杜镐,益以经义附和,而天下争言祥符矣。独龙图阁待制孙奭言于帝曰:“以臣愚所闻,天何言哉,岂有书也。”帝默然。

  己酉,二年,以方士王中正为左武卫将军。先是汀州(福建汀州府)人王捷,言于南康(江西赣州)遇道人,姓赵氏,授以丹术,及小镮神剑,盖司命真君也,是为圣祖。宦者刘承珪以闻,赐捷名中正,得对龙图阁。既东封,加圣祖为司命天尊。授中正以官,恩遇甚厚。三司使丁谓并上封禅祥瑞图,于是士大夫争奏符瑞献赞颂。崔立独言水发徐、兖,旱连江、淮,无为烈风,金陵大火,是天所以戒骄矜也。而中外多上云雾草木之端,此何足以言治道哉!

  史书到此,却下了一句“帝不省”之评语。其实真宗因失意于澶州之役,心烦意乱,无以对天下国家人民交代,遂在道教之外,另以神道设教的作法,用“封禅”崇道来掩饰内心的痛苦,及引开民间的怨恨心理。他自己内心有数,早已明白,只是当时作史的人,懵然不懂真宗的原意,反说为不省,未免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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