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生前特别强调周礼当中的丧葬之礼,这一点和道家的区别比较明显。道家觉得人生就是一片浮云,哪儿来,哪儿走,哪儿起,哪儿止,无所谓。可以消失在流沙荒漠,可以消失在草泽江湖。但对孔子来说,人生不是一朵云一股气,而是一个庄严的过程,要用隆重的仪式来终结它。
第十一课 黄昏晚风萧条(3)
2009年09月25日17:19
孔子重视丧葬之礼,在横向上,他可以通过丧葬方式来维系生灵之间的互尊;在纵向上,可以通过丧葬方式来护佑家属之间的传代。他的学生因为认真学习了这方面的知识,所以孔子本人的丧葬仪式之隆重,我们可想而知。
鲁哀公作为一个国君专门撰文悼念这么一个士,已经开了一个先例。但是,更让后世关注的,是学生们的守墓方式。这种守墓,要在墓边守三年,穿衣、吃饭都有特殊规定。墓边还搭建了窝棚,这些学生的家庭也要搬过来陪。来了那么多家庭,亲戚和相关服务人员也随之而来,结果就搬过来一百多家,成了一个不小的村落。
学生们就这样整整守了三年。本该告一段落了,但子贡还要继续再守三年。子贡守在那里,其他学生也来看望。结果,一个延续多年的仪式就构成了雏形。
‖王安安:我到曲阜去,还看到孔庙里收藏了孔子用过的衣服、帽子、琴、书、车,不知是真是假。后来很多皇帝都亲自去曲阜,祭奠孔子,孔子身后真是很受重视,活着的时候根本没法比。
‖余秋雨:那是到了汉代以后,孔子不仅仅是一代代学生们的纪念对象,而且成了很多王朝提倡的一个精神坐标。有许多皇帝亲自来祭孔,亲自来扫墓。最先来的是汉高祖刘邦,后来有东汉的光武帝、明帝、章帝、安帝,北魏的孝文帝也来了。唐高宗、唐玄宗都来过曲阜,后周的太祖,宋真宗,直到清代的几个皇帝,清圣祖、清高宗也都来了。祭孔,已经成为一种“国家仪式”。
‖费晟:那些学生为孔子守墓非常真诚,但后世的皇帝祭孔子就显得有点矫情了。孔子的学生为他守墓的时候,孔子依然是一个鲜活的形象,可是当后世把孔子的学说政治化以后,展现出来的就是一个冷冰冰的形象。孔子的学说被附上政治含义以后,一定程度上可能丧失了它作为一个学说的独立性,被片面和畸形地发展了。
‖余秋雨:于是我们眼前出现了两个孔子:一个是我们喜欢的,作为思想家的孔子,这个孔子的自然生命了结在他的七十三岁,留在了他的著作和他的一代代学生们心上,而不是祭坛上;另外一个孔子是被偶像化了而膜拜的那个孔子,他的学说被统治者们引到了另一个侧面。尽管仍然是他的学说,但是由于挪移了重心和部件,使学说的本体结构发生了一点变化。
‖王安安:这些皇帝确实是利用孔子,把孔子哲学变成一种国家的意识形态。但是我想,是不是也正因为政权的力量,孔子的儒家学说才会被普遍认识、普遍接受?那么皇帝的推崇是不是也起到了一定的好的作用呢?
‖余秋雨:从宏观上讲,中国那么多的朝代,那么多的皇帝,他们的民族不一,政见不一,血缘不一,共同地尊重一个人,这个人不是皇帝,也不是神,而是一个文化人,这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个人类文明奇迹。我认为中华文化作为古文化唯一留存到今天的重要原因之一,就与他的名字有关。
不仅如此,从隋唐开始的一千三百多年的科举制度,考试的内容有不少变化,但越到后来越偏重于儒家学说。那些学生可能只是为了做官,并不是为了孔子,但是却用极大的精力去背诵儒家经典,好像是孔子滋养了他们,实际上却是无数年轻的生命滋养了孔子,滋养了《论语》,滋养了儒家学说。孔子的学说基本上是治国平天下的学说,这些人考上后拿了孔子的学说真的去做官,那么无论在考试层面、文官选拔层面,还是官场实践层面上,孔子变成了一个“大孔子”。这个孔子和原来的孔子是有距离的,他成了一个横跨时空的惊人文化现象,这是人类历史上没有别人可比的。
我们为这个事情高兴,但在心底里,还是喜欢那个一路被人拒绝、一路自我安慰、一路唱歌弹琴、一路颇为狼狈的孔子。
顾炎武先生说:“仲尼,一旅人也。”顾炎武先生自己也走了很远的路,最后终于体会到:孔子再伟大,在本性上只是一个旅行者,一个走路的人。这个称呼很亲切。由此可以庆幸,那个真实的孔子并没有失去,还有人懂得他。
第十二课 君子的修身与治国(1)
2009年09月25日17:19
‖余秋雨:今天我想问大家:你觉得孔子对历史的最大影响是什么?
‖王牧笛:在我看来,孔子是后世读书人的典范,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为人师表,垂范后世。当然,他的女性观在如今应该被抛弃了。
‖费晟:孔子提倡一种以家庭伦理为基点和核心的中国式的思维方式,在我看来,这是与西方文化最大的差别之一,它和西方那种终极关怀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路径。两千年来所有的中国人安身立命之处都是以家庭为原点。
‖余秋雨:你说得不错。孔子很重要的思想就是以家庭伦理为基础的社会结构的重建。他把家庭的模式,扩大到整个社会结构。本来,研究社会结构是政治家的事情,一般老百姓不会关心,也缺少思考的资源。没想到孔子创造了一个可亲可爱的思维方式,那就是把人人都能体验的家庭生活方式当做一个象征体,推而广之,使宏观政治问题变成了家庭问题的放大,使一般民众也具备了思考的基点。后来孟子也用了这个思维模式,推己及人,推小及大,借由普通民众能够感受到的境遇,来设想一个社会和一个国家。在一般中国人看来,家庭的血缘伦理是自然的,难以动摇的,不能在父子、兄弟的尊卑关系之间有任何苟且。由此扩大,政治也渐渐变成了一种“自然伦理”。我觉得这是一项高明的理论策略。
中国人的家庭伦理观念,与农耕文明有关。农耕文明不同于海洋文明和游牧文明。对游牧文明来说,马背是家,帐篷是家,远方有水草,那么远方就是我要去的地方。海洋文明呢,永远在向往彼岸,彼岸在何方,可能永远不知道,因此可能回来,也可能永远不能回来。中国的农耕文明是精耕细作的文明,从春耕到秋收有好多程序,非常复杂。它延续的前提就是聚族而居,一家老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聚族而居就要讲究伦理结构,有了这种结构才能完成生产的程序和财物的分配,才能协调彼此的关系。孔子找到了这个结构,并把它扩充来治理天下。他的逻辑结构是从修身开始来齐家,然后是治国平天下。
孔子找到了一个起点,一个平台。例如中国民间信奉的第一道法规是孝,把对父母不孝的人骂成是“狼心狗肺”,也就是脱离了做人的最低限度。孔子就把这个关系推延到了君臣关系当中,也就是从“亲亲”直通“尊尊”,形成了整体的“治国”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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