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叹_余秋雨【完结】(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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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广美拉过一边,问:“你怎么与他们一起走?" 他生泊广美是被我们劫持的。

  “我们本来就是一伙嘛!”广美回答。

  这件事一定超出了老人十分有限的中国知识,他看广美如此坦然,怕再问下去反而自己露怯,只得耸耸肩,很有礼貌地把办完手续的护照推到广美眼前。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尼泊尔加德满都,夜宿E , ? t 旅馆

  万初银亮

  晚上人住旅馆,不以为意,到后半夜有点凉,起床加了一条毯子。

  早晨发现,凉意晨光都从头顶进人,这才看见,我这间房两面是窗,床头的窗户最大。

  从窗帘缝中看见一丝异相,心中抨然,也许是它?伸手哗啦一下拉开窗帘,还有什么怀疑,果然是它:喜马拉雅!

  还是服着拖鞋找侍者,以求证实。侍者笑道:“当然是它,但今天多云,看不太清。”

  喜马拉雅,我真的来到了你的脚下?

  从小就盼过多次,却一直想象着是从西藏过去。从未想过把它当国墙、国门,我从夕卜边来叩门!

  按说我们出国并不太久,但这次叩门,为什么在心中觉得那么隆重?

  说不清哪儿是真正的国门,但是门由路定。这次我们走的这条路,是人类文明的路基所在,因此即使再冷再险,也算大门一座。

  以世界屋脊作门槛,以千年冰雪作门嵋,这座国门很气派。

  我不知出国多少次了,但中国,你第一次以如此伟大的气势走立在我眼前。这次终于明白,不是距离的遥远,也不是时间的漫长,才会产生痛切的思念。真正的痛切是文明上的陌生,真正的思念是陌生中的趋近。

  记得法显大师去国多年后在锡兰发现一片自绢,一眼判定是中国织造,便泣不成声。

  喜马拉雅,今天你在我眼前展现的,不是一片白绢,而是万初银亮。

  我们还会在尼泊尔寻访一些古迹,但我心意已定:一切寻访都围着喜马拉雅山转,只是以不同的角度仰望它。在仰望的时候还要细想,它摆开这么雄伟的架势,究竟阻隔了什么?卫.护着什么?

  然后,我们一起走近它,找到中国的国界,一步跨进去,时间应该是新的世纪、新的千年刚刚来到的那一刻。我现在还无法想象到时候的情景,惟一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千禧之旅的国外部分,就此结束。

  我为自己参与了这个饱含重量的旅程感到骄傲。旅程中的所见所闻,一辈子都会享用不尽。我的人生行为方式,也就此找到了一个转折点。

  一路.上几乎所有的人都担心我的身体。其实我素来身心健康,只是因为内行一听便知我们这次旅行比汽车拉力赛还要劳累,而我的习惯形象是洲个文弱书生。凤凰卫视董事长刘长乐先生和台长王纪言先生每次给车队来电话,第一句总是问候我,而海内外我的读者只要有机会打电话给凤凰卫视的,也总是同~个话题。昨天,队长郭谨对我说:“您这次算是经受了一次最彻底的健康检查。”我笑了:“检查健康何须这样麻烦?"

  突然联想到一个笑话,一个青年做婚前健康检查走错了房间,接受了招收飞行员的健康检查,整整一星期,连半空转圈都做了,他最后的嘟咬和我一样:' ‘检查健康何须这样麻烦?"

  不管怎么说,我终于一步不落地走完了国外的全部路程,而且自从在埃及坐上吉普车后,没有动用过别的交通工具。我们虽然不是步行,却是紧贴着地面一步步颠回来的,一步也没有取巧省略。按照凤凰卫视原先的计划,只须我蜻蜓点水或局部跟随,但我就赖着不走了。然而,到了国内就会遇到新问题。那条路线我早就熟悉,多次去过,还写过文章,这次再走一遍能有新意吗?而且一路少不了应酬,麻烦甚多。正好刘长乐、王纪言两位先生来印度,说根据观众要求,希望我做一些归纳性的专题报告。这就只能与车队多上分合合了。

  那么,我的这次连载,也将在写完新世纪第一天的日记后截止,正好一百篇,十个国家。今天到截止还有好几天,我将在最后几篇日记中把这次考察的感受梳理一下。手边仍然没有任何书籍和资料,很难梳理得清。好在窗口有喜马拉雅山,可以天天对着它出神。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尼泊尔加德满都,夜宿Eve 二眺雄馆

  没有例外的衰落

  开始梳理一路感受。

  历史感受和现实感受彻准分开,因为文明本身就有_七下的粘连性。

  有一个事实似乎不必讳避:我们这次.见到的.人类几大文明发祥地,都己衰落,无一例外。

  相比之下,希腊的情况较好。虽然它的国力目前在西方世界处于衰势,也不再是国际文化中心,但希腊文明并没有衰亡,不仅仍然在世界范围内传播和阐扬,而且作为这种文明的直接后代也能理解和继承。它的衰落只表现为没有能够保持当初的繁荣势头,但又有哪种文明能一直保持繁荣几千年呢?

  希腊的悲剧在于,别人可以借着它远年的辉煌而复兴,而它自己却一直没有复兴起来。至于希腊当初衰落的直接原因我看是两个,一是雅典人与斯巴达人旷日持久的政治内耗,二是既要迎战外敌,又要不断远征,造成致命劳损。但这两个原因与希腊文明的内在品性关系不大。这样的背景使今天的希腊人在冷落中闲散自如、与世无争,要争也只是争一点历史荣誉和遗物归属而已,如奥林匹克和巴特农,却又适可而止,显现出一种年迈的健康。

  埃及文明就不一样了。一开始就缺少明澈的理性,沉醉于自负的神秘。当它以庞大的雄姿切断了自己被夕卜部世界充分理解的可能,其实也就切断了自己的延续使命。底比斯(今卢克索)奇迹的缔造者们只希望自己以木乃伊的方式长存于世或再度复活,没有对后嗣的延续作切实的安排。

  这些霸占了文明主宰权的法老又喜欢征战,早在公元前十五世纪就已称霸西亚,过挤寸自己神秘的文明结构有损无益。待到地中海贸易重心由南移北,它就风光不再。然而,不远不近的地理位置又使它成为波斯人、希腊人、罗马人、直至阿拉伯人轮番讨伐的对象。

  它昔日的辉煌使每一个占领者都力图割断它的历史,结果经过几度切割,古文字无人能识,古文献无人能懂,本体文明几近湮灭,只剩下卢克索的尼罗河西岸一些据称纯种的“法老人”后代,不断叮叮当当地修复着祖先陵墓,积汐卜人参观。

  在四千多年前就已充分成熟的两河文明,已经以商业 为主干,并从商业文明伸发出了《 汉漠拉比法典》这样高水准的法律文明。但这种文明整体倾向实用,缺少深厚的人文基座,精神单薄、道德失控、享乐至上,文明更多地表现为财产的分配和争夺,因此直接诱发大量的战争。农业文明、游牧文明对商业文明的毁灭是不留余地的,彼此的报复更是比赛残酷。在很长时间内,巴比伦、亚述等地已无所谓文化良知,触目皆是习卜人性的行径,这真是又小又漠拉比的莫大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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