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_[美]赫尔曼.麦尔维尔著【完结】(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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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当我们伏在船舷边往下凝视时,远处在上面这个希奇的世界的下边,却另有一个更为奇特的天地映入了我们的眼帘.因为贴在这种水晶宫里的苍穹中,漂泛有许多在哺小鲸的母鲸的形体,还有一些从它们那粗大的腰围看来,似乎不久就将做母亲的母鲸.这个大湖,我已说过了,虽然很深,却非常明澈;一如小孩在吃奶时,安静而定睛地撇开一下母亲的胸脯,望一望别的地方,仿佛同时在过着两种不同的生活:一边在吸取肉体的滋养,一边又在精神上饱享一些神秘的追怀......这些小鲸就正是这般模样,它们似乎在往上望着我们,但又不象在望着我们,因为在它们那新生的眼光中,我们这些人似乎只是一些马尾藻而已.那些游在它们旁边的母亲,似乎也在悠闲地望着我们.在这些婴孩中,其中有一条,就它那奇怪的样子看来,似乎还不过是刚生下来不上一天的小鲸,可它的身长却有十四英尺模样,腰围也有六英尺左右.这是一条活泼的小鲸;不过因为它的身体刚离母腹不久,似乎还摆脱不掉那种令人讨厌的姿势,因为它在母体里,本来就从尾到头,曲得象鞑靼人的一把随时待发的弓.它那细巧的边鳍和那裂尾片,都还有一种婴孩耳朵的皱皱折折的外形,象是刚从什么陌生地方来的.

  "绳子!绳子!"魁魁格打舷边望了一下,叫道,"它拴住啦!它拴住啦!......是谁拴的!是谁打的?......两条鲸;一大一小!"

  "你怎么啦,伙计?"斯达巴克嚷道.

  "你瞧,"魁魁格指着水底里,说道.

  仿佛是一条被戳伤了的鲸,索桶里已经拉出了好几百英尺长的绳索把它拴住了;仿佛它在深潜到海底后,又浮了起来,弄得那根又松又卷的绳索,成螺旋形地直向空中浮冒起来;这时,斯达巴克所看到的,就是这般情况.原来是一条鲸太太的一大卷脐带,而那条小鲸似乎还跟它母亲连在一起.在变化多端的追捕中,这并不是罕见的事,这根天然绳子,往往一从母鲸后边脱落下来,就跟那根麻绳纠缠在一起,所以也把那只小鲸给套住了.在这个令人迷惑的大池里,好象海洋的一些极难解的秘密也向我们展现出来了.我们竟看到了小鲸在海底里的亲昵景象.(原注:抹香鲸,和其它鲸类一样(不过不同于其它大多数鱼类),一年四季都能生育.它的受孕期大概是九个月,每次只生一条小鲸;虽然偶尔也会有双胞胎.为防这样的意外事项,它们长有两只奶头,乳部的位置非常奇怪,生在肛门的两边,而胸脯却跟它隔得颇远.这种希奇的部位偶然被猎人戳到的时候,母鲸所流出来的奶和血就会使周围好几英里的海水都变了色.鲸乳芳甜浓冽,人们曾吃到这东西,据说掺上野杨梅,十分可口.鲸在彼此爱慕得情不自禁的时候,也会象人类一样接吻.)

  这样,这些置身在中央的不可思议的动物,尽管四下是一层一层的惊惶恐惧,却还优游自在.无所畏惧地沉迷于太平生活里;不错,它们宁静地耽溺于纵情恣乐中.不过,我也是这样,我自己虽然处在旋风似的大西洋中间,内心里却始终异常镇定地感到趣味盎然;尽管灾难重重的星宿尽绕着我转,使我愁困不堪,走投无路,我还是沉浸在无穷欢乐的柔情中.

  这时,我们就这样神情恍惚地留在那里,但从远处不时蓦然出现的狂乱情况看来,说明其它几只小艇还在继续活动,还在对边缘的鲸群使用"得拉格",也可能是在第一圈里作战,因为那里地方大,有可以方便进退周旋的余地.但是,那些被"得拉格"扣住了的愤怒的鲸,不时地在圈圈里瞎冲瞎撞的情景,我们可再也看不到了.通常在拴住了一条力气非常大,非常机灵的鲸时,好象为了要设法把它弄伤,总要把它那巨大的鲸尾给割裂了或者使它甩不动.这就得使用一支短柄的砍鱼铲,铲上拴有一根可以再把它拉回来的绳子.在这种部位受了伤的鲸(这我们后来才知道),好象实际上并没有跟小艇脱离关系,它拖着半截标枪绳游去;而且由于格外伤痛,这时,它便在那些旋来转去的圈圈里冲来冲去,有如那个在萨拉托加战役中单枪匹马.奋不顾身.仓惶狼狈.不知要逃往何方的阿诺德(本尼提克特.阿诺德(1741—1801)......美国独立战争中的将军,参加过萨拉托加之战(1777年),后来投降了英国.).

  不过,这条鲸的负伤虽是这般苦痛,那番情景看来真够骇人;然而,由于起先我们隔得太远,看不清楚,所以没有看到它似乎是要用这种特别恐怖来激动整个鲸群的意图.最后,我们这才看到了可说是捕鱼业中的一种不可想象的事件,原来这条鲸不只是跟它所拖着标枪绳子纠缠在一起,还拖着那只砍鲸铲一起奔走;而那根缚在砍鲸铲上的绳尾,也跟那缠在它尾巴上的标枪绳搅在一起,因此,那支砍鲸铲给扯松了,从它身上脱落下来.所以,因为它痛得发狂,现在就在水里翻腾,猛烈挥舞柔软的尾巴,把那支锐利的铲子在它四周乱甩乱滚,杀伤起它自己的同伴来了.

  这个可怕的家伙,似乎要把整个鲸群从它们那吓得一动不动的状态中给唤醒过来.于是,那些成为我们的湖边的鲸便开始挤拢了一点,彼此碰来撞去,仿佛让远方冲来的.已近尾声的波涛撞了一撞;接着这大湖本身也开始有气无力地晃荡一阵,水底里的新房和育儿室便消逝了;这样越挤越紧,那些在比较中央的鲸也开始密密累累地游了起来.不错,长时期的安静已在逐渐消失了.立刻就听到了一阵幽幽前来的唔唔声;然后,轰隆隆地象春天的哈得逊大河的大冰块开始松动了一般,整个鲸群都翻滚到内核里来,仿佛要把它们自己叠成一座大山.斯达巴克和魁魁格立刻对调了位置;斯达巴克站到艇梢去了.

  "划呀!划呀!"他抓着舵桨,急切而悄莫声儿地说......"紧抓桨,提起精神来啊!天啊,伙伴们,准备好!魁魁格,你把它推开呀......就是那条鲸!......戳它!......击它!站起来......站起来......好,就这样!把船飞跳过去呀,伙伴们......划呀,伙伴们;不要管它们的脊背喽......捣它!把它们捣开!"

  这只小艇现在简直就被夹在两只黑大的身躯间,在那两只长长的身躯间,只有一条狭狭的达达尼尔海峡.我们拼命努力,终于象箭一般射到了一块暂时算是空着的地方,于是连忙划了起来,同时又急切地寻找另一个出口.经过了多次类似的九死一生的奔逃,我们终于迅疾地滑进了那刚才还是外围,现在却有几只瞎冲瞎撞的鲸拦着的地方,这些鲸都急于要冲到那核心里去.这一个庆幸生还的代价真便宜,只损失了魁魁格的一顶帽子,当时,他正站在艇头戳那些亡命的鲸,紧靠在他旁边一对阔大的裂尾突然一甩,象一阵旋风似的把他头上那顶帽子给卷去了.

  现在尽管象是一片大乱,闹腾腾,乱哄哄,但不一会,又变得好象秩序井然了;因为,它们终于挤成紧密一团,重新以加倍的速度飞快向前奔驰,再追也没有用了.不过,小艇还荡漾在它们后边,捡起那些可能被"得拉格"扣住了的.落在后面的鲸,同时,把那条被弗拉斯克打死了的鲸缚住,加上浮标.这根浮标是一根细长的棍子,每只小艇都随身带着两三根这样的东西;一碰到近旁有不止一只猎物时,就把那东西直插进那漂来荡去的死鲸身上,一方面用来在海上做个记号,另一方面也作为拥有优先所有权的标志,万一有其它任何船只的小艇驶拢来的时候,就不至于弄错了.

  这一次放下小艇的收获,似乎可用捕鱼业中那种聪明说法来作说明,......大鲸越多,捉得越少.在所有被"得拉格"扣住了的鲸中,只捉到了一条.其余那些暂时逃脱的鲸,如果以后给发现了,也只好听"裴廓德号"以外的其它一些船只去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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