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_[美]赫尔曼.麦尔维尔著【完结】(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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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六章 炼 油 间

  要从外表上识别一艘美国捕鲸船,我们除了看到它有吊起的小艇外,还可以看到它有炼油间.炼油间是整个捕鲸船的一部分,它奇特得有如用树麻皮掺混起来的一种最坚固的泥水作物.它仿佛是把旷野上一座砖瓦窑给搬到船上来了.

  炼油间就设在前桅与主桅之间的地方,也是甲板上最为宽敞的部分.下边用的是负荷力特别大的木头,足以支撑那个简直是用砖头和灰泥造成的一团坚固体的重量,它约有十英尺宽八英寸长,五英尺高.它的脚基虽然不跟甲板相连,可是,它是用许多大曲铁把四边箍住,然后紧旋在那些木头上,牢靠地装在甲板上的.它两旁都包有木头,上边由一块倾斜的.钉有细板的舱盖把大舱口紧密地盖住.拉开这块舱板,就看到一对大炼锅,每只锅有好几大桶的容量.这两只大锅不用的时候,都洗刷得非常干净.人们有时用滑石和黄沙擦它,把它的里面擦得锃亮,象只银质的五味酒钵.值夜的时候,有些调皮的老水手,会爬到里头,盘起身子,蹲在那里打个盹儿.在擦这两只大锅的时候,......肩并肩地每人各擦一只......两人就隔着锅口,滔滔不绝地密谈下去.这也是一个可以思考高深的数学问题的地方.我正是在"裴廓德号"左边那只炼锅里,手里拿着滑石不住地在四周擦来擦去的时候,初次间接地体会到这一值得注意的事实,那就是在几何学上说来,一切循着圆形而运转的物体(以我这块滑石为例),都会从任何一点上在同一个时间中落下来.

  拿开炼油间前面那块遮炉板,就可以看到泥水作物的那一面,它装有两扇铁灶门,锅子就安在这只铁炉上.两扇炉门都用最结实的铁板打成.为了不让炉里的猛火跟甲板相通,整个炼油间的密封的下层还装有一个浅浅的储水器.储水器后面,装有一根管子,这样,水一蒸发就可以不断加进冷水.它外面并没有烟囱;烟囱直通后边的墙上伸出去.这里,让我们打回头说一下吧.

  "裴廓德号"在这次航行上,第一次使用炼油间的时间是夜间九点钟左右.监督这个工作的是斯塔布.

  "都准备好了么?那么,打开舱口,开始吧.火,你烧吧."烧火是件容易对付的差使,因为在整个航行期间,木匠一直把他那些刨花扔进灶肚里.这里必须说明一下,在捕鲸航行中,炼油间初次发火,得先把木柴烧一阵,木柴烧过后,就用不着再加柴,除非是要使原来的燃料发火更快,才再加一些.总之,等到油炼出来后,那种卷缩的油渣(现在管它叫下脚或者油渣吧)里面,还含有不少油质.这些油渣就可以用来烧火.正象一个遭火刑的热血沸腾的殉道者,或者一个自暴自弃的厌世者那样,火一烧上,这条大鲸就以自己的燃料来烧它自己的身体.它要是能够吸收自己的烟气,岂不更好!因为它那烟气真是难闻,可你又非闻不可,不只如此,你还得暂时在烟气里生活一会儿.它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刺鼻的印度味道,有如火葬堆附近隐约飘来的那股气味一样.它闻起来象是末日审判的左边(左边......左边一般即等于西边,西边即为落日的意思,据说在末日审判时,罪人是在左边执行的.)那股气味一样;这就是肯定有地狱的一个论据.

  到了午夜,炼油间的操作可说是达到了高潮.我们已经把死尸出清了;风帆也扯起了,风势变强,茫茫的海洋越来越昏黑.可是,那片黑暗却被猛烈的火舌舔光了,火舌时不时地从烟焰里窜出来.象是一种著名的希腊火(希腊火......以硝石硫磺挥发油相合而成的燃烧物,在水中也不熄灭.),把索具里每根高高的绳索都照得通亮.这艘着了火似的大船继续向前驶去,仿佛毫无悔恨地衔命去报一件不共戴天的大仇.这就象那两艘载足了松脂和硫磺的勇敢的海特里沃特和卡那利斯(在一八二二年希土战争时,希腊的爱国者以火船攻击土耳其军,1824—1825年更大规模地击溃土耳其舰队,希腊终于战胜土耳其,获得独立.)的二桅船,深更半夜驶离了他们的港埠,用阵阵的大火焰做风帆,去冲击土耳其人的巡洋舰,把他们都卷进了大火里.

  打开炼油间顶,舱口就成了一个大火炉.站在大火炉旁的,总是那些捕鲸船的火,也就是那些个阴差鬼神似的异教徒的标枪手.他们拿着粗大的铁叉柄,一会儿把那些咝咝发响的鲸脂块戳到滚烫的炼锅里,一会儿搅动一下下边的炉火,直搅得那蛇舌似的火焰一阵卷旋,径从灶门冲了出来,碰上他们双脚.浓烟愤愤地成团成团滚了出来.船身每一簸动,滚腾的鲸油也簸动一阵,象是一个劲儿要泼到他们脸上似的.在炼油间对门的地方,在大木灶架的另一头,就是那只绞车.这只绞车就是海上的沙发.在用不着它的时候,值班的人就在那里休憩一会,眼睛直瞪着那赤热的烈火,望得眼睛好象要烧焦了.他们那茶色的脸,现在都让烟和汗弄得腌里腌,他们那缠结着的胡子,和那适成对比的富有野气的明亮的牙齿,全都在炼油间的变化无定的装饰下显得很为奇特.他们在交谈他们那些不干不净的险遇,那些用神秘的话语说出来的恐怖的故事;他们的嘴里冒出那些不很文雅的大笑声,有如灶子里冒出来的烈焰一样;标枪手们在火焰前面踱来踱去,手里乱指乱晃地拿着他们那粗大的枪柄和勺柄.风不住咆哮,海在奔腾,船在哼叫冲潜,然而却还坚定不移地把它那地狱的赤焰不住地冲向漆黑的海洋.漆黑的夜空,船头傲慢地嚼着白沫,恶意地把周围泼溅得一片茫茫;总之,这时候,这艘载着野人,负着大火,在烧死尸,正在冲进那黑暗的深渊里,向前奔赶的"裴廓德号",似乎就是那个患偏热症的船长的心灵的具体的复本.

  我在掌着舵,好几个钟头不声不响地引着这艘火轮向海上前进的时候,我就有这么个看法.我那时虽然被包裹在黑暗里,然而却能更清楚地看到其他一些人的红彤彤.疯狂而可怕的面孔.我看到的尽是不绝如缕的幢幢鬼影,在浓烟里,在烈火里半隐半现,最后弄得我的心灵里尽是这些类似的幻影,我本人在午夜掌舵时分就很容易打盹,这样一来,我马上就开始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尤其是那天晚上,我竟碰到了一件古怪的事情(直到如今还很费解).我打小睡里惊醒过来,站在那里,就满怀恐怖地觉察到有什么致命的不对头的事儿了.我腰间靠着的那支骨制舵柄竟猛击起我的腰际来;耳朵里听到篷帆开始在风里抖索,发出一阵低沉的哼哼声;我心想,我的眼睛是张开的;我半信半疑地把我的手指凑到眼皮上,硬把它撑得更大.但是,这都不顶事;我根本看不到我面前那只掌舵用的罗盘;虽然好象我在一分钟以前,还靠着那盏坚定的罗盘灯光望过那罗盘面.在我面前似乎什么都看不到,光是一股阴森森的喷水,不时地给赤热的火光照耀得鬼一般可怕.首先掠过我心里的念头是,尽管我多快多急地笔直驶去,但与其说是要奔向前边的任何避难所,不如说是要赶紧离开后边一切的避难所.我突然感到非常惶惑无措,好象死了一般.我双手痉挛地攫住舵柄,可心里却迷迷糊糊地认为那只舵柄好象已经着了魔法倒了头了.天啊!我怎么啦?我心思想.哎哟!原来我在一阵小睡中,自己掉了一个转身,面孔朝着船梢,背脊却对着船头和那只罗盘了.我立即转过身来,刚好撑住了舵,否则,这艘船可就要让风冲起,很可能把船也翻了身.摆脱了夜里这种不自然的错觉,没有发生让逆风扫走了的性命交关的意外,我可感到多愉快,多幸运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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