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水手们所感到的预兆,注定要在那天早晨,在他们中间一个人的命运上,得到最有力的证实.太阳出来的时候,这个人从他的吊铺起来,爬上船头的桅顶;究竟是他还没有睡醒(因为水手们有时总是将醒未醒就爬上去),还是这个人生来就是如此,可说不上来;总之,他在那上面停不多久,就教人听到一阵叫声......一阵叫喊声和噼哩啪啦声......大家往上一望,看到空中有个跌下来的幽影;再往下面一看,大海里已冒起一小堆翻来翻去的白色泡沫了.
那只救生圈......一只细长的木桶......打船梢放了下去,救生圈一直被用根灵活的缆索乖乖地挂在船梢.可是,救生圈放下去后,却没有人冒出来抓住它,而那只桶因为长期让太阳晒得干缩了,所以,它慢慢地满足了水,干枯的木板就完全涨透了.可是,那只镶着铁箍的木桶,却跟那个水手沉到海底去了,仿佛给他送下了一只枕头,虽然实际上是只硬梆梆的枕头.
这样,"裴廓德号"第一个攀上桅杆去找白鲸的人,却在白鲸自己的特有的渔场上教大海给吞噬了.不过,当时想到这一点的人,却是为数不多.事实上,这种事情,他们并不感到怎么悲伤,甚至也不把它当成一种凶兆;因为他们并不把它看成为未来的凶兆,而是把它看做应验了一件早已料到的灾难.他们还说,他们这才明白昨天晚上为什么会听到那种猛烈的尖叫声的道理.可是,那个人岛老人又表示异议了.
失掉了救生圈,现在就得再添做一只,斯达巴克受命监督造救生圈.不过,因为一时找不到质地很轻的桶,又因为大家都热切盼望那个看来是越来越近的航程的危机,除了对跟航程的最终目的(不管究竟是个什么结局)直接有关的事情,任何劳作大家都不耐烦去干;因此,他们打算让船梢空着,不再吊起救生圈,可是,就在这时,魁魁格却以一种奇特的示意和打趣,对他那口棺材露出一个暗示.
"一口棺材做的救生圈!"斯达巴克听了一楞地叫道.
"我应该承认,这未免太古怪了些."斯塔布说.
"它倒真可以做个顶刮刮的救生圈,"弗拉斯克说道,"船里的木匠一下子就可以把它张罗起来."
"把棺材拿上来吧;再没有别的办法了,"斯达巴克歇了一会后,忧郁地说道."把它弄起来吧,木匠;别这样看我呀......我说的是棺材.你听到吗?把它弄起来."
"我要不要把棺材盖给钉牢,先生?"手里拿着一把锤子在比划.
"钉吧."
"我要不要把缝缝隙隙都补一补,先生?"手里拿着一把填缝的铁器晃个不停.
"补吧."
"那么,我要不要给这东西涂上一层沥青,先生?"手里拿着一罐沥青晃来晃去.
"啐!你们怎么啦?把棺材做成一只救生圈,别多噜苏,......斯塔布先生,弗拉斯克先生,跟我一起到前边去."
"他就这么气冲冲地走啦.他就是大事受得了,小事沉不住气.我可就不喜欢这样.我给亚哈船长做了一条腿,他用得象个老爷那样;可是我给魁魁格做了只帽盒子(帽盒子......指棺材,因为魁魁格病愈后,把它用去做箱子了.),他却不肯把头钻进去.难道说我为那只棺材所花的力气就白费啦?现在又要我来把它改成一只救生圈.这真象把件老棉袄翻个身,要把里子翻做面子那样.我可不干这种补补弄弄的玩意儿......我根本就不愿意干;这是不体面的事情;这不是我份内的事儿.补补弄弄的事儿,让那些补补弄弄的臭娃娃去干吧;我们这行业可比他们强得多.要不是干干净净的.纯洁的.光明正大的.正正经经的活儿,我才沾都不去沾呢,应该是一种开始时规规矩矩地开始,做到半中间也象个半中间,结末时又是功德圆满的活儿才行;这可不是皮匠的活儿,那是没头没尾.七颠八倒的活儿.这是老太婆要捉弄皮匠的差使.天呀,天下的老太婆多么爱看上皮匠呀.我就知道,有个六十五岁的老太婆,跟一个秃顶的年轻皮匠私奔了.因此,我在维因耶德开作坊的时候,就从来不愿意给陆上的孤老寡妇干活儿;她们那些个孤老脑袋里,说不定还想跟我私奔呢.可是,嗨嗬!在海上,谁来管你这一套,有理也说不清.我不妨来试试看.把棺材盖给钉住,缝缝隙隙给补补填填,给这东西涂上一层沥青;把它敲得紧紧密密,系上弹簧绳子,挂在船梢上就得啦.用一只棺材来做成这种东西,先前可有人干过嘛?哼,有些迷信的老木匠,就一定要给紧缚在索具后才愿意来干这活儿.不过,我是用阿卢斯图克(阿卢斯图克......美国缅因州北部的一条河名.)的多瘤多节的铁杉做出来的;我并不畏畏缩缩.船屁股吊只棺材!拖着一只坟场里的盒子驶来驶去!不过,管它呢.我们做木匠的,新婚的床架子和牌桌要做,棺材和棺架也同样要做.我们这些做长工的.做零活的.挣钱的人,对我们的活儿是挨不上问为什么和什么理由的,除非实在真是太混蛋的补补弄弄的差使,那么,如果搪塞得了,我们还是不干的.唔!我还是来好好地做一做吧.我......让我想想看......船上一共有多少人呀?唉,我忘掉了.总之,我得弄三十根打着土耳其头巾结(土耳其头巾结......结子打得象土耳其人的头巾那样的一种饰结.)的救命绳,每根三英尺长,吊在这只棺材四周.万一这艘船沉下去了,那么,就有三十个活人要来争夺这只棺材了,这番景致,倒是走遍天下也不大看得到的!锤子,补缝家伙,沥青罐,穿索针,统统来吧!咱们这就干起来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甲 板 上
在虎钳条凳和敞开的舱口间,那只棺材搁在两只索桶上;木匠正在填塞缝缝隙隙;扭曲的麻絮线从他衣兜里的大麻絮线团慢慢地抖出来.......亚哈缓悠悠地从舱室门口走过来,听到比普跟在他后边.
"回去吧,孩子;我马上就再来陪你.他在干啦!这木匠还不如那孩子更合我脾胃呢.......啊,教堂里的中间大过道!这是什么?"
"救生圈,先生.斯达巴克先生叫做的.啊,留心,先生!当心这舱口!"
"谢谢你,老朋友.你这只棺材竟放在地洞附近."
"先生,是舱口吗?呵!是这样,先生,是这样."
"你不就是那个做腿的人吗?你瞧,这条腿可不就是你作坊里的出品嘛?"
"是的,先生;这个套圈可管用嘛,先生?"
"真不错.不过,你不是也兼做殡仪馆生意的吗?"
"是呀,先生;我把这东西七拼八凑起来,本来是给魁魁格做只棺材的;可是,他们这会儿又要我把它改成别的东西了."
"那么,你倒说给我听;难道你不是个天下闻名的.样样要抓.爱管闲事.专权夺利的异教老恶棍?今天做腿,明天又做把人们关进去的棺材,再过一天又用这只棺材做起救生圈来.你呀,就象神明一样毫无定则,而且,还象个万能博士."
"可我一点也没有这意思,先生.我是该做就做."
"又说得好漂亮呀.你听着,难道你在做棺材的时候,就从来不唱唱歌儿嘛?我听说,那些泰坦(泰坦......希腊神话中的巨人.)神一边在给火山挖开喷火口,还一边哼着小调呢;还有一些挖墓人,手里拿着铲子,也在嘻嘻哈哈地唱着玩.难道你就从来不唱唱歌儿吗?"
"唱歌儿,先生?要我唱歌儿?啊,先生,这玩意儿,我可真没胃口;不过,挖墓人为什么要唱,那一定是因为他的铲子里是空的,先生.可是,这只补缝的锤子就全是歌子呀.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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