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_[美]赫尔曼.麦尔维尔著【完结】(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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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想要从窗口跳出去,可是,窗子是开在二层楼的后背,没法跳.我虽然不是个胆小鬼,但我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个贩人头的紫色的家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无知是恐惧之母,我已经给这个陌生人弄得完全惊惶失措了,我承认,我现在已经被他吓得象是魔鬼在深更半夜亲自闯进我房间来一样.说实在话,当时我真给吓得没有勇气跟他说话,要他就他身上这些似乎令人不解的事情,给个满意的答复.

  这时,他继续在脱衣服,最后,他的胸膛和胳膊都露出来了.千真万确,他身上那些本来遮掩着的地方,也跟他脸上一样,布满许多方块块;背脊也是一样;他好象参加了三十年战争(三十年战争......指1618—1648年德国诸侯间分成新旧两教的内战,战争期间,多数欧洲国家都被卷入战祸,使这次战争成为全欧的第一次大战.),弄得满身疮痍地逃了回来.不但如此,他那两条腿上也是斑斑驳驳的,仿佛是一群墨绿色虾蟆爬在小棕榈树身上.现在已经很明显了,他一定是哪儿的一个讨厌的野人,搭上一条南海的捕鲸船,就这样来到这个文明的国家.一想到这里,我不由浑身打战.而且还是个人头贩子......说不定贩的就是他的亲弟兄的头呢.他也许会看中我的脑袋......天呀!瞧他那支烟斗斧!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发抖了,因为这时候那野人又在搞什么鬼了,把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吸引住,这一来更教我肯定他是个异教徒.他走到他先前挂在椅子上那件又象大氅,又象斗篷,又象厚外套的衣服眼前,在口袋里摸了一阵,结果摸出一个稀奇古怪的畸形小偶像来,它的背上还有个驼峰,颜色就跟一个生下来三天的刚果(刚果......指原比属刚果.)婴孩一般无二.一想起那只香料制的头,我起先几乎把这个小黑人当成一个也是用同样方法制的真婴孩.但是,看到它根本是硬绷绷的,而且亮得颇象磨光的乌木,因此我断定它不过是个木制的偶像,事实证明也是这样.因为这时候,那野人走到空壁炉跟前,拿开那块纸隔板,把那只驼背的小偶像,象只球钉(球钉......一种十柱球戏的柱钉,即在长方形球场的末端,放上球钉十枝,将球把钉敲倒就获胜.一样竖在壁炉的两个柴架中间.里面的烟囱石壁和砖头本来全都熏得漆黑,因此,我心里想,这只壁炉做他的刚果偶像的神龛或者小教堂,倒真是十分适宜.

  这时,我竭力眯起双眼望着那只半遮半掩的偶像,虽然觉得很不好受,却同时又想看看他还要干些什么.他先从斗篷口袋里双手捧了一把刨花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偶像面前;然后把一小块硬面包放在刨花上,用蜡烛引了火,把刨花烧成一簇祭火.隔了一会,他急急地伸手向火里去抓硬面包,又赶快缩回来(好象把手烫得很痛似的),这样有好几次,总算把硬面包从火里拿了出来;于是他把那块硬面包吹吹凉,吹掉一些灰,便把它作为一种祭品,恭恭敬敬地献给那小黑人.但是,那个小魔鬼好象对这样干巴巴的食物完全不发生兴趣似的,嘴巴动都不动.就在做出这些希奇古怪的动作的同时,这位信男的喉咙里还发出种种更加古怪的声音,象是哼祈祷歌,或者是在唱什么异教的赞美诗,唱的时候,脸上还七歪八扭地做出种种怪相.最后,他把火吹熄,随随便便地抓起那只小偶像,往斗篷口袋里一塞,就象个猎人把一只死山鸡放进袋里一样的漫不经心.

  所有这些古怪的行动使我越来越感到不安.看来他的公事已告结束,就要跳上床来跟我睡在一起了.我象碰到鬼似的,这半天都呆在这里不开口;我认为,时机不可再失,要末现在,要末就来不及,我得在他熄灯之前,挣扎出一句话来.

  我心里在盘算该说些什么好的这段时间,真是个性命交关的时分.他打桌子上拿起那支烟斗斧,检视一下头子,就拿来对着火,嘴衔着柄子,喷出一大口烟来.一转眼间,灯已经熄掉,这个嘴里咬着烟斗斧的野人,就跳上床来跟我睡在一起.我大声叫了出来,我现在再也禁不住自己了;他发出一声嗥叫,诧异之极,就动手来摸我.

  我嘴里结结巴巴地说了些话,什么话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身子滚到墙边躲他,后来又跟他讲了许多好话,说不管他是何等样人,请他不要闹,先放我起来,把灯重新点亮.他喉咙里咕噜着回答,我听了立刻明白他原来误解了我的意思.

  "你是什么鬼?"......他终于说道......"你再不说话,该......死的,我就宰了你."说着,他那支点燃着的烟斗斧在漆黑中在我四周挥舞起来.

  "老板,看在老天爷的情面,彼得.科芬!"我大声叫嚷."老板!值班的!科芬!天使呀!救命啊!"

  "说......呀!告诉我,你是谁,不说,妈的,我就宰了你!"那个生番又咆哮起来,他那只烟斗斧挥得吓死人,热的烟屑四溅,我还以为我的衬衫都要烧着了.多亏上天保佑,就在这时,那个店老板手里拿着灯,进房来了,我连忙从床上一跃而起,向他奔过去.

  "别怕,别怕,"他说,又咧着嘴笑."魁魁格不会伤害你一根汗毛的."

  "你的笑可以收收了,"我嚷道,"而且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这个恶魔似的标枪手是个吃人生番呢?"

  "我以为你知道呢;......我不是对你说,他在城里兜卖头颅吗?......不过,还是上床睡觉吧.魁魁格,听着......你知道我,我知道你......这个人跟你睡......你知道吗?"

  "我大大的知道,"......魁魁格嗯嗯着,咂着烟斗,从床上坐起来.

  "你上来,"他接着说,一边用他的烟斗斧对我示意,一边把衣服撩在一旁.他这种举动不但有礼貌,而且的确和蔼可亲.我站在那里望了他一会.尽管他满身刺花,但是,大体上说来,他看上去还是个清洁整齐的吃人生番.我闹了这半天,算什么意思呢,我自忖着......这人跟我一样是个人;我怕他,他还怕我呢,两下里彼此彼此.与其跟个烂醉的基督教徒同睡,不如跟个神志清醒的生番共榻.

  "老板,"我说,"请你对他说,要他把他那支战斧,或者说烟斗,或者随你怎样叫法的东西放下来;要他别抽烟,那么,我就要上床跟他一起睡了.但是,我可不喜欢人家跟我睡觉的时候抽烟.危险,再说,我还没有保火险呢."

  店老板把这番话告诉了魁魁格后,他立刻照办,一边又很客气地向我打手势,叫我上床......一边自己翻到另一边去,好象是说:我连你的大腿都不碰一碰.

  "晚安,老板,你可以走了,"我说.

  我上了床,有生以来从没有睡得这么香甜过.

  $$$$第 四 章 被  单

  第二天早晨,约莫天亮时分,我一觉醒来,发现魁魁格的一只臂膀非常亲昵地搁在我身上.人们简直要把我当做他的妻子.那条被单是由许多布片拼起来的,尽是许多杂色的零头方块块和三角形;而他这只刺了花的胳膊却布满了无垠无止而错综复杂的克利特迷宫(克利特迷宫......据希腊神话,是巧匠第达拉斯所造,用以禁闭牛头人身的沃怪民诺托的.)似的图案,那上面的色泽没有一块是相同的......我认为那是因为他在海上老是随便让他的胳膊一会儿对着太阳,一会儿在暗头里,他的衬衫袖子又经常乱卷起来的缘故.......他这一只胳膊,我说,看来看去就跟那条百衲被单一模一样.说老实话,一半是因为我一醒来,那只胳膊恰好搁在被单上,使我一时很难分清究竟是胳膊还是被单,因为两者的色泽是这样混淆不清;只因我还觉得有一股重量和压力,这才搞清原来是魁魁格在紧抱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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