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_[美]赫尔曼.麦尔维尔著【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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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一开航,一般水手便得轮班爬上桅顶望,三年航程,花在桅顶上的时间,加起来就有好几个月,人站在桅顶横木两根细小的平行木杆上,听任海浪颠来簸去,得"始终留心,时时呼叫",稍一疏忽,就会掉进海里,再也爬不起来.平日还得捻绳搓索,修帆修桨,填隙补漏,擦洗甲板等等.一声"它在喷水喽!"传来,大家就得没命地奔忙起来,马上下艇,如疯如狂地去追击.刺中了大鲸后,得把它拖到船侧,于是,割鲸头,剖鲸腹,剥鲸皮,割鲸脂,汲鲸脑,捏油脂,送炼油间,取油装桶进舱,打扫船板.好容易干完这一连串活儿,完成一个生产过程,大家净身沐浴,穿得齐齐整整,刚刚舒过一口气来,如果又是一声"它又在喷水啦",又得连忙赶去追击另一条鲸,又得从头再干这整套使人精疲力竭的活儿.他们就是这样周而复始地干个不停.可是,他们的收入,却不是什么固定工资,而是几百分之几的"拆账".

  麦尔维尔凭他亲身的经历,他十分清楚这种捕鲸生活的个中滋味,他真是见前人所未见,发前人所未发,为我们描绘了捕鲸者的生活与劳动,并情不自禁地歌颂他们,礼赞这些"社会渣滓"为英雄,圣人,神明和预言者,将捕鲸业颂扬为最光荣的事业,把柏修斯,圣乔治,海格立斯,约拿和毗瑟奴等统统列为这个捕鲸集团的成员,同时声称"捕鲸船就是我的耶鲁大学和哈佛大学".

  麦尔维尔和爱默生.惠特曼等同时代作家一样,对于宗教.自由.民主.种族等社会问题都很关切,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独特的见解.麦尔维尔在《玛地》中,就虚构了一个国家,讽刺与鞭挞美国统治阶级的所谓民主自由,抨击南部的奴隶制度.在《白鲸》中,他更其淋漓尽致地抒发他对种族问题即黑人问题的看法.特别值得指出的是,他在寄同情于这些黑人的同时,着力描绘那个生番标枪手魁魁格,塑造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光风霁月的艺术形象.

  在十九世纪中叶美国南部各州仍保存黑奴制度的时候,作者把那些所谓社会渣滓描写得那么高大,那么宽宏大量,节操高尚,简直可以成为白人的楷模,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我们看到,以实玛利对魁魁格开始是十分害怕的.但是,不久,他便认为魁魁格"是个清洁齐整的吃人生番",表示与其跟个烂醉的基督徒同睡,不如跟个神志清醒的生番共榻.他还从魁魁格"那浑身可怕的刺花中,看到了一个质朴的灵魂的许多痕迹......这个异教徒身上还有一种崇高气质".他满怀激情地说魁魁格是个"野化了的乔治.华盛顿",又说他"好象具有一种苏格拉底的智慧".

  以实玛利甚至认为"这个镇定的野人已把众生给超度了.......他天生毫无文明人的虚伪和甜言蜜语的奸诈.......我却已开始觉得我自己是在神秘地向着他了".他还进一步表示"我要结交一个异教徒的朋友......因为文明人的仁慈原来只是一种虚伪的好意".尤其叫以实玛利印象深刻而十分感动的是,魁魁格在小"摩斯号"上跳下海去救先前那个捉弄他自己的小子,魁魁格把人救起来后,若无其事地擦干身子,点起烟斗,好象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似的.从此,以实玛利"就象狗虱子一样死扳住魁魁格不放".并且强调说,"如果你在沙皇面前得拉掉帽子,那么,你也对魁魁格脱下帽子吧!"

  麦尔维尔还通过魁魁格讥讽所谓文明,说魁魁格已"看出了文明人的卑鄙与邪恶".魁魁格原来想到文明人中间来学点技艺,以便将来回到老家使自己的同胞能过得更幸福.可是,他现在认为一切完全绝望了,这世界到处都是邪恶的."我还是做一辈子的异教徒吧."魁魁格甚至还深怕文明,......文明人的影响,已经使自己不配登上那相承三十代的纯净无疵的异教王座.

  此外,作者拿另一个生番标枪手塔斯蒂哥与白人作比较,认为塔斯蒂哥不仅外貌高于强于白种人,心灵也比白人美好,白人站在塔斯蒂哥面前"仿佛就是一面去向要塞求降的白旗".又说另一个生番标枪手大个儿是个"合乎帝王身份的黑人".

  麦尔维尔将亚哈这艘捕鲸船命名为"裴廓德号",看来并不是偶然的,同样表露了他对黑人的深厚的同情,向帝国主义者.种族主义者公开表示强烈的愤慨.裴廓德原为美国康涅狄克州东部一个印第安种族,以骁勇著称,但在欧洲移民来到美洲后,都给陆续杀戮过半,其中尤以一六三九年英国在马萨诸塞境内为掠夺他们的土地而进行战争的一次为甚.美国统治阶级早在反英独立战争中,就把"人人生而平等"的口号喊得震天价响.独立后,南方的黑奴制度依然原封未动,黑人在奴隶主的残酷迫害下,被当成一种可以买卖的商品,即使在第二次反英战争时,美国统治集团对印第安人的残害也未见稍戢.麦尔维尔以这样一个基本上已趋湮灭的印第安种族名称为船名,可以理解为他企图在预示这艘捕鲸船也将象这个种族一样归于湮灭的同时,要重新唤起人们对这个惨遭白人一再屠杀的种族的忆念,也象征日后"裴廓德号"将遭到白鲸这只邪恶狡诈的妖魔的吞噬,正如当年白人帝国主义者.种族主义者消灭裴廓德族一样.在这里,作者将白鲸与统治阶级等同起来了.本世纪五十年代,美国《工人日报》上,有一篇读者来信,将白鲸的喷水譬喻当时美国统治集团用以讹诈的氢弹的毒烟,说明一部分敏锐而富有想象力的读者是能够看出这部作品的含义的.因此,在这个意义上,在这一讽喻上,如果说《白鲸》是写善与恶的斗争,应该是说得通的,而不是一种唯心的解释.作者正是通过这种曲笔,抒发他对统治集团的种族政策的不满.

  《白鲸》中的人物相当多,但从亚哈到三个头目,三个标枪手以及众多水手,可说是个个不同,各有其貌,各具性格,是个众生画廊.在具体的情节安排上,也见作者匠心独具,比如在"后甲板"一章中,亚哈怀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想法,以金币悬赏谁先发现白鲸的场面;船头楼之夜众多水手的个个"亮相";在海上遇到九艘捕鲸船的所谓"联欢会"的不同情景;最后与白鲸决斗的惊心动魄的三天,都是写得有声有色,令人心荡神移,可说罕有其匹.麦尔维尔观察锐敏透切,富有新意,既写现在,又写过去以至远古的故事,交相辉映,使作品更其富有艺术魅力.

  作者对大自然,对大海的描写,不仅从侧面烘托人在同大自然斗争的顽强精神和心理活动,同样也为作品增色添彩.那无无际的大海,一会儿是笼罩着田园式的宁静,肃穆柔和,具有使人陷入遐思的魔力;一会儿是狂风暴雨,汹涌奔腾的巨浪,令人目眩头晕.而且不论是凉爽晴朗,多色多艳的白昼,还是繁星闪烁,端庄娴静的夜空,大海底下始终蕴藏着巨大的破坏力,阴险诡诈的杀机,仿佛海洋本身寓有无际无垠,高深莫测的真理.作者就这样通过渲染环境,索物托情,寓情于景,景随情迁,使得人物形象同周围环境,自然现象水乳交融,生动真切.

  但是,读者不免要为本书中间部分那些看似偏离主题的描述与议论所困惑,从而怀疑这部作品是否称得上一部小说.因为作者往往在有根有据地向我们缕述有关捕鲸业和大鲸的许多详细情况,在绘声绘色描绘追捕大鲸的惊险场面的同时,谈天说地,讲历史,说哲理,论人物,讲习俗.可是,如果我们对它们细加玩味一下,我们就觉得这些都不是抽象的说教和闲文,而是激荡在作者胸臆间的慷慨激越之情的自然流露,他正是通过这些"闲笔"加强气氛,寓托深意,或愤慨地鞭挞种种丑恶的人情世态,或寓物托讽,抒发他的民主见解,抨击人间的不公正和非正义,这些都不是矫揉造作的无病呻吟,而是同故事.人物紧密相连,互相映照,耐人寻味的.我们也正是从这些看似不着边际的议论中,看到了作者的爱与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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