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船上头目和一般水手的主要区别既然是这样......头目住船尾,水手住船头.那么,捕鲸船也跟一般商船一样,大二三副都跟船长住在一起;因此,在大多数的美国捕鲸船上,标枪手们也是住在船尾.这就是说,他们在船长室里吃饭,睡在船长室相近的地方.
虽说南方的捕鲸航行时间很长(可以说是古往今来人类最长最远的航程),又特别富有危险性,大家又有共同的利害关系,全体人员,不论地位高低,收入都不是靠固定工资,而是靠他们共同的运气,以及大家一起值夜,勇猛而辛劳的工作得来的;虽说这一切有时会弄得纪律不及一般商船严峻;然而,尽管这些捕鲸者是多么类似于米索不达米亚家族,富有古风地住在一起;至少后甲板那种刻板的形式,实际上是一点也不松弛的,一点也不会有所简免的.事实上,在许多南塔开特的船只中,人们就可以看到船长是以一种不下于任何海军的昂然自得的气势在检阅他的后甲板的;而且外表上简直是装得十分使人肃然起敬,仿佛他穿的并不是那种最蹩脚的蓝色粗呢,而是帝王的紫袍.
"裴廓德号"这位郁郁寡欢的船长,虽说可算是最不善于做出这种浅薄无聊的行动;虽说他一向严格要求别人的只是绝对的.毫不犹豫的服从;虽说他并不要求人家得把鞋子脱掉后才能跨上后甲板;虽说有时由于情况特殊(有关事项以后就要谈到),他对他们说话时会语态失常(不管是出自谦虚还是带有警告性质或者其它等等);然而,即使如此,亚哈船长可也决不是不遵守海上的种种至高形式和习惯的.
也许还可以看到,他有时仿佛是以这种形式和习惯为掩护.来把自己伪装起来;偶然利用这种形式和习惯,以达到其它一些比之形式和习惯所能合法效劳的更要隐蔽的目的.他脑子里还有相当程度的.未曾显露的君主观念;通过这些形式,那种君主观念便体现为一种难以抗拒的独裁.因为一个人随他有多大的卓越的智力,那种智力总不能永远对别人施行一种随心所欲的霸权,而不需要借助某种形式上的策略和防备手段,尽管这种策略和防备手段本身多少总有点可鄙和卑劣.帝国的名正言顺的皇子皇孙之所以能够始终免掉人间的选举手续,而且把这种风尚所能产生的最高的荣誉归之于那些成名的人,就正是这个道理,虽然这些人之成名,与其说是因为他们具有确切无疑的超越于大众的迟钝水平的能力,倒不如说是因为他们是无能的神力所秘密创造出来的一小撮劣等货.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一旦加上极端的政治迷信,就有这么的了不起的效力,以致在一些王室的事例中,连大笨伯也给弄得权力十足了.而且,正如尼古拉沙皇(尼古拉沙皇......即指尼古拉一世,统治期间为1825—1855年,有"铁沙皇"之称.)的情形一样,那顶地理学上的王国的王冠一箍上那只至尊的脑袋,平民也就自卑地匍伏在那可怕的中央集权之前了.悲剧家要描摹那种气势万千.不可一世而具有不屈不挠的精神的人物,也始终忘不了这里所说的这种暗示,因为,这在他的艺术作品中是有意想不到的重大意义的.
不过,出现在我眼前的我的亚哈船长,却还是带着南塔开特人的严酷的表情,穿得邋里邋遢;因此,在这个有关帝王的插话中,我必须不加隐瞒地承认,象他这样的人,我只有把他作为一个可怜的捕鲸老头来处理了;因此,一切外表堂皇的服饰和鞍褥都给我摒弃了.亚哈呵!说到你的伟大,真是如天之高,如海之深,如太空之广漠!
$$$$第三十四章 船长室的餐桌
正午时分;那个叫做汤团的茶房,从小舱口探出他那张灰白色的圆面包似的脸,对他的太上皇说是可以吃饭了;太上皇正坐在那只挂在后甲板背风处的小艇里,刚好观测过了太阳:现在正在那块特地放在他那只牙腿的上截.供他日常之用的光滑的.象徽章样的平板上默默地计算着纬度.从他那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声叫喊的情形看来,你准会以为这个忧郁的亚哈没有听到他的下人的声音.但是,他却一下子抓住那根后帆索,晃到甲板上,同时用一种平稳而不很愉快的声调说过"吃饭啦,斯达巴克先生"后,就消失到船长室里去了.
他那君主的脚步的最后回声一消逝,斯达巴克,这位大王子,算准了亚哈已经在船长室里坐定了之后,就猛地跳将起来,在船板上走了几转,又在罗盘上庄严地瞄了一眼,接着便一边有点儿高兴地说,"吃饭啦,斯塔布先生,"一边径自走下小舱口.这位二王子在索具周围走了一会后,轻轻地摇一摇主帆索,看看它是否牢靠,他也同样地接上那句老调,迅速地叫出"吃饭啦,弗拉斯克先生"后,就跟着他的前辈走了.
但是,这位三王子,现在看到只有他一个人在后甲板上,似乎觉得已从某种奇怪的拘束里获得了解脱;因为他一边对前后左右暗丢各种灵敏的眼色,一边踢掉他的鞋子后,突然在太君的头顶(亚哈的舱房顶就是后甲板的甲板.)直跳起迅捷无声,有如狂风的水手舞来;接着,又以一种灵巧的手法,把他的帽子扔进后桅楼里,当它是只架子,这才高高兴兴地走下去,至少当他还未完全走下舱口的时候,他还是用音乐做殿后变换起其他各种节目来.但是,在他跨进下边的船长室的门口之前,他却歇了一下,又装出一副面孔来,于是,这位自食其力的.愉愉快快的小弗拉斯克便以一种贱民或者奴隶的身份走到亚哈王跟前去了.
许多由强烈的人为的海上习惯所产生出来的怪事真是无奇不有,比如说,在露天甲板上,有些头目偶然火性一发,也会冒失得敢于冲犯一下他的上司;然而,再隔一会,一下到舱里,走进这个上司的舱室里去吃那例常便饭时,对着那个坐在上席的首长,刚才那个发了火的头目,十个倒有九个就立刻循规蹈矩起来,至于唯唯诺诺和卑躬屈膝的态度那就更甭提了;这是颇难置信的,往往也是挺滑稽的.为什么会有这种截然不同的情形呢?是个问题吗?也许不是.世上既然有过巴比伦王伯沙撒;且又是态度不是傲慢而是礼仪十足的伯沙撒(伯沙撒......巴比伦最后一个王,见《旧约.但以理书》第五章.);其中一定就有一种世俗的气概了.不过,凡是请人吃饭而摆出一副帝王的.凛然不可侵犯的架势的,那种人就暂时具有一种稳如磐石的权力和威信;那种人的王相一定超过了伯沙撒,因为伯沙撒也并不是最了不起的.谁只要曾经请朋友吃过一次饭,谁就体会到做恺撒大帝的味道.这就是一种无可抗拒的社交的王权的魔法.现在,如果再把一个船长的正式的霸权加在这种理由上,那么,一加推断,人们就可以追索出刚才所说的海上生活的特点的道理了.
亚哈坐在他那只镶着牙骨的饭桌上首,有如一只坐在雪白的珊瑚坝上的默默的.有鬃毛的海狮,被他那些尚武而颇谦让的小狮团团围着.每个头目都等着亚哈分给自己的菜.他们在亚哈面前都象小孩一般;然而,亚哈却好象一点也没有社交上的妄自尊大的气态.亚哈在切着他面前那道主菜的时候,他们几双紧张的眼睛都一致凝神不动地盯着那老头的刀子.我认为,无论如何,他们当时是一点也不敢随意说话,哪怕连天气这样无关紧要的话题都不敢谈.不错!当亚哈伸出他的刀叉,中间夹着一片牛肉,并对斯达巴克示意,要他把盆子递过来的时候,这个大副就象接受施舍物般把那块肉接了过来,轻轻地切着;如果偶然刀子跟盆子稍微一碰,就不免要吓了一跳;无声无息地咀嚼着,小心翼翼地把它咽下去.因为跟德王在法兰克福(法兰克福......即美因河畔法兰克福,该地自一一五二年起是选举德国皇帝的地方.每次选出皇帝后,就由皇帝宴请选帝侯.)的加冕筵席上谦恭地宴请七个选帝侯一样,这种船长室里的吃饭,也总是有点象隆重的宴饮,吃得阒无声息;虽然亚哈老头本人哑口无言,可他并没有不许在餐桌上谈话的禁令.如果有一只老鼠突然在舱底吵闹起来,那对于快噎住了的斯塔布说来,可真是一种援救了.至于可怜的小弗拉斯克,他是这个使人厌倦的家庭宴会中的最小的儿子和小孩子.他吃的是咸牛肉的胫骨;他所能得到的只是一些鸡爪.因为弗拉斯克如其胆敢随意用菜的话,那在他看来,就等于是个实足的偷窃犯了.如果他胆敢在饭桌上随意用菜,那无疑地,他在这个正经的社会里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了;话虽如此,说也奇怪,亚哈可从来没有不许他随意用菜.再说,如果弗拉斯克胆敢随意用菜的话,也得趁亚哈不很留意的当口.弗拉斯克而且是最不敢随意用牛油.究竟是他认为船东老板怕牛油会把他那张明朗乐观的脸给凝结了而不让他吃,还是因为他自己认为,在这样一个没有市集的海洋上的长长的航行中,牛油是非常珍贵的,因此,不是给象他这样一个最卑贱的下属享受的;总之,不管怎样,可怜的弗拉斯克就是一个没有牛油吃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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