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楼_[俄]索尔仁尼琴【完结】(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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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该帮帮他们呀……”科斯托格洛托夫说得更轻了,仿佛越来越没有气力。

  “我们的任务是持枪站岗,他们的事情是挥锹干活!”艾哈迈占爽朗地回答。

  奥列格望着自己的这个同病房病友的脸,仿佛是头一回看见它。不,这样的脸在好多年以前他就见过,那是裹在羊皮袄翻领里的,手里还端着自动步枪。艾哈迈占的智力不超过玩多米诺骨牌那个水平,可他为人直率。

  如果一连几十年不许把事实真相讲出来,人们的头脑势必陷入迷津,那时,要了解自己同胞的思想就比了解火星人还难。

  “可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科斯托格洛托夫没有就此罢休。“怎么能让人吃大粪?你是开开玩笑而已,对吧?”

  “决不是开什么玩笑!他们可谈不上是人!他们不是人!”艾哈迈占十分激动,深信不疑地坚持己见。

  他希望能说服科斯托格洛托夫,让科斯托格洛托夫像在场的其他听众一样也相信他说的话。虽然他知道奥列格是流放者,然而他不知道奥列格在一些劳改营里待过。

  科斯托格洛托夫心里纳闷,为什么鲁萨诺夫不插进来支持艾哈迈占,于是他朝鲁萨诺夫的床上斜瞅了一眼,原来鲁萨诺夫根本不在病房里。

  “我原先把你看成一个战士。原来你是在这样的军队里当兵,”科斯托格洛托夫拖长了声调。“这么说,你是为贝利亚服务的噗?”

  “我不知道什么贝利亚不贝利亚!”艾哈迈占生气了,脸涨得通红。“上边谁掌权——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宣过誓,所以也就执行任务。要是强迫你干,那你也得干……”

  第三十三章 顺利的结局

  那一天果然下起大雨来。整整一夜大雨如注,还刮风,风愈刮愈冷,到星期四早晨,下的已是雨夹雪了;医院里那些一再说春天已经来临困而把双层窗扇都打开过的人,其中包括科斯托格洛托夫,此时也都不吭声了。不过,从星期四午后起,雪和雨都不下了,风也小了,窗外是一片晦暗、阴冷、沉寂的景象。

  黄昏时分,西边的天际透过晚霞闪出一道细长的金色缝隙。

  而到了鲁萨诺夫准备出院的星期五早晨,已是碧空如洗,没有一丝云彩,朝阳甚至开始晒干沥青路上的团团水洼以及叙贯草地的土径。

  大家也都感到,这下才是真正春天的开始,而且不会再反复了。于是,糊住窗缝的纸条被划开了,插销被拔起来了,双层玻璃窗被打开了,而干硬的油灰落到地板上由护理员进行打扫。

  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没有把自己的衣物交到存放处,也没有领用医院的东西,所以任何时候出院都可以。早晨,刚吃过早饭,家里的人就来接他。

  你道是谁来的!是拉夫里克开着汽车来了,他昨天刚领到驾驶执照!学校里也正好昨天开始放假,拉夫里克将有机会常去参加晚会,而玛伊卡将去郊游,所以这两个最小的孩子特别高兴。卡皮托利娜·马特维耶夫娜就是同他们俩一起来的,两个大孩子没来。拉夫里克已取得母亲的同意,接父亲出院后他将开车载朋友们去兜风,同时也借机显示一下,即使尤拉不在,他开车也一点不含糊。

  就像完全倒过来放映一卷胶片似的,一切都朝相反方向进行,但与鲁萨诺夫前来住院的那天相比,今天的气氛愉快多了!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穿着病号服走进护士长的小房间,出来时已换上了一套灰色的西服。身穿一套蓝色新西服的拉夫里克无忧无虑,这小伙子机灵而又漂亮,若不是在前厅里老是跟玛伊卡疼戏打闹,已经完全像一个大人了。他不停地让系在小皮条上的汽车钥匙绕着食指转,一派神气的样子。

  “你把车上所有的门把都锁了吗?”玛伊卡问。

  “都锁了。”

  “窗玻璃都摇上了吗?”

  “你可以去检查。”

  玛伊卡晃着一头深色的模发跑去看了一下,回来说:

  “一切都正常。”可她随即又显得很吃惊。“车后库锁了没有?”

  “你可以去检查。”

  她又跑了出去。

  前厅里依然有人端着盛有黄色液体的玻璃罐送往化验室。依然有一些衰弱不堪、模样难看的病人坐在那里等候床位,有的人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长椅上。但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看待这一切甚至态度超然:他已用事实证明自己是个坚强刚毅的人,不在乎客观环境如何。

  拉夫里克提着爸爸的手提箱。卡芭身穿杏黄色夹大衣,上面缀有许多大钮扣,她满头是马鬃似的古铜色头发,由于高兴而显得年轻了些;她向护士长点了点头,表示告别,随即挎着丈夫的胳膊往外走。玛伊卡在另一边挽着父亲的胳膊。

  “你瞧她头上的那顶小帽多漂亮!你瞧,那顶小帽是新的,带条纹的!”

  “帕沙,帕沙!”后面有人在喊。

  他们都回过头去。

  恰雷正从外科病房走廊那里过来。他看上去精力极其充沛,甚至脸色也不黄了。他身上仅有的病人迹象就是医院里的一件病号服和一双拖鞋。

  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愉快地跟他握了握手,并对妻子说:

  “你瞧,卡芭,这位是医院这个战场上的英雄,你们认识一下!他的胃全被切除了,可是还照样那么乐呵呵的。”

  在跟卡皮托利娜·马特维耶夫娜见面行礼的时候,拾雷不由地把脚跟一靠,姿势优美,而脑袋微微一侧,一方面是为了表示敬意,另一方面是为了显得快活。

  “那末电话呢,帕沙!你得给我留个电话号码!”恰雷打断了他的话。

  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假装在大门口耽搁了一会儿,没有听清他的话。恰雷的为人固然不错,但毕竟属于另一个圈子,观念也属于另一个层次,跟这样的人交往也许会有失体面。鲁萨诺夫想找一个比较得体的借口给予拒绝。

  他们走到台阶上,恰雷立刻打量了一下已被帕夫里克调过头来准备启动的“莫斯科人”牌小轿车。他凭眼睛估了信这辆车的成色,不是问“你的吗广而是直接问:

  “跑了多少千米?”

  “还不到一万五。”

  “那为什么轮胎已磨成这个样子?”

  “是啊,这种情况是有的…再说,工人造出来就这么个质量…”

  “我来帮你搞一副怎么样?”

  “你能有办法吗?!马克西姆卢?”

  “你这点小事算啥!轻而易举!你把我的电话也记下好了,你写!”他一个指头点在鲁萨诺夫胸前。“等我出院以后,一个星期之内保证办到。”

  这就用不着想什么借口了!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从记事本上撕下一页,把单位里和家里的电话号码都抄给了马克西姆。

  “这就行了!我们可以电话里谈!”马克西姆这才算是跟他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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