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维叶塔,又叫做阿拉,则是另一回事。阿维叶塔是鲁萨诺夫家的明珠。父母不记得她什么时候给他们带来过烦恼或麻烦,当然,上小学时的淘气不算。她长得很漂亮,既聪明能干又富有朝气,能够正确地理解和把握生活。不论在大的事情上,或者在小节方面,她都不会走错一步,所以,对她用不着处处留意和操心。她呢,只是由于自己的名字至今还在埋怨父母,说什么不该玩新的花样,现在就叫她阿拉得了。但是身份证上写的阿维叶塔·帕夫洛夫娜。再说,这名也很美。寒假快结束了,星期三她就会乘飞机回来,而且必定会马上赶到医院里来。
名字的事,可真不好办:生活的要求经常在变化,而名字却永远也不能改变。现在,连拉夫里克也为自己的名字在抱怨。目前在学校里还没什么,叫拉夫里克就拉夫里充好了,谁也不会拿他开心,可是今天他就该领身份证了。那上面会怎么写呢?拉夫连季·帕夫格维奇。当初父母的确怀有这种想法:让他跟一位部长、斯大林的不屈不挠的战友同名,并且在各个方面向他看齐。可是你瞧,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要说出‘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这个名称来,就得极其小心才行。好在拉夫里克一心想进军事学校,而军队里是不按本名和父名称呼的。
要是私下里消声问:这样做都是为了什么呢?由佳平夫妇之间也在这样想,不过不向别人说罢了:就算贝利亚是个两面派和资产阶级民族主义者,有夺取政权的野心,那好吧,尽可审问他,尽可把他秘密处决,但是把这件事向普通老百姓宣布又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动摇老百姓的信念?为什么要在他们思想上引起怀疑?其实,本可发一个秘密文件到一定的级别,把整个问题加以解释就行了,而报纸上就说他因心肌梗塞而逝世。还可以举行隆重的葬礼。
他们也谈到了最小的女儿玛伊卡。在这一年里,玛伊卡所有的5分都黯然失色了,她不仅失去了优秀生的称号,从光荣榜上被除名,甚至连4分也没得多少。问题都是因为升入5年级引起。前几年一直是同一位女老师教她。她了解码伊卡,也了解家长;玛伊卡的学习成绩非常出色。可是这一年里,各科老师有20个,每个每周来教课一次,连学生的面孔都不认识,只是为了完成教学计划而已,至于对孩子会带来怎样的损害,孩子的性格会受到何等摧残——难道这一点他会考虑?然而,卡皮托利娜·马特维耶夫娜决计不惜代价,一定要通过家长委员会把这所学校的秩序整顿好。
他们就这样无所不谈地坐了不止一个小时,但都谈得没精打采;谈话的内容,每个人心里都觉得不着边际,这一点他们心照不宣。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的情绪十分低落,不相信他们所谈论的人和事有什么现实意义,他什么也不想干了,甚至觉得,此时最好能够躺下身来,让肿瘤贴在枕头上,蒙起头来睡觉。
而卡皮托利娜·马特维耶夫娜之所以极力维持这席谈话,是因为今天早晨收到她弟弟米纳伊从K市寄来一封信,这封信几乎把她的手提包烧穿。战前,鲁萨诺夫夫妇住在K市,在那里他们度过了自己的青年时代,在那里他们结为伉俪,所有的孩子也是在那里生下来的。但战时他们疏散到这里,此后再没有回K市,住房也就转给了卡芭的弟弟。
她明白,此时此刻,这类消息丈夫不会感兴趣,但是今天带来的这个消息,就连对知心的朋友也不能讲。要把事情的原委和经过说给什么人听听,全城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对象。结果是,她在这里竭力安慰丈夫的同时,其实自己也需要得到支持,她无法待在家里,把这个消息闷在自己心中。孩子们之中也许只能对阿维叶塔说明一切。对尤拉,无论如何也不能讲。即使要告诉阿维叶塔,那也得先跟丈夫商量。
可是丈夫跟她在这里坐得越久,他就越显得萎靡不振,使她愈发感到没有可能同他谈这个主要的问题。
就这样,时间渐渐到了她该走的时候了,于是她开始从购物包里把带来的食品—一掏出来给丈夫看。她那皮大衣袖子镶着褐色狐皮的翻口,大得几乎伸不进全张开着的袋口。
看见了食品(他的床头柜里还有不少),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马上想起对他来说比任何吃食和饮料都重要的事情,其实今天一开始就该先谈那件事。他想起的是恰加——样树菌子!他焕发了精神,开始向妻子述说这种奇迹,述说那封信、那个医生(说不定是江湖骗子)的情况,还对她说,必须马上想好给谁写信,请他在俄罗斯帮他们收集这种菌子。
“要知道,在我们那边,K市郊区,白禅树到处都是。这事让米纳伊帮我办办能有什么难处?!你马上给米纳伊写信!还可以给别的人写,我们岂不有一些老朋友,让他们也操点心!让大家都了解我的处境户
正好,他自己提到了米纳伊和K市!此时,卡芭把手提包的搭锁卡喀卡塔地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却没把那封信掏出来,因为从弟弟写信的用辞来看,调子是低沉的。卡芭说:
“你知道,帕沙,让K市那边的人纷纷议论你是否妥当,这应好好考虑一下…休纳伊来信说……不过,这可能还不是事实……说……罗季切夫……在他们那边城里露面了……好像是被……恢复了名誉……这可能吗?”
在她说出又长又令人讨厌的“列一阿一比一利一季罗万”(恢复名誉)这个词儿和瞧着手提包的搭锁低头掏信的时候,正错过了那一瞬间,末能看到帕沙的脸是怎样变得比床单还白。
“你怎么啦??”她惊叫了起来,丈夫的神色比这封信本身更使她害怕。“你怎么啦!?”
他靠在靠背上,以女人式的动作用她那头巾把自己裹紧了些。
“也许这还不是真的!”她那有力的双臂即刻抱住他的肩膀,一只手还拿着手提包,仿佛正尽力把它往丈夫肩上套。“还不一定有那么回事!米纳伊自己也没看到过他。不过,人们在议论…”
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煞白的脸色渐渐消褪,但他浑身乏力,腰部、肩膀和两手都没有力气,而脑袋则被肿瘤扭得侧向了一边。
“你告诉我做什么?”他痛苦地说道,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难道我的痛苦还太少?难道我的痛苦还太少?……”接着,他牵动胸部和头部,做了两次没有眼泪的抽泣。
“略,原谅我,帕申卡!原谅我吧,帕西克!”她抱住他的肩膀,自己也在发抖,摇晃着梳成雄狮式的古铜色曹发的脑袋。“要知道,我实在是没了主意!难道说如今他会从米纳伊那里夺去一间屋子?不,这样下去会导致什么结果?我们已经听到过两起类似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还管它什么屋子,让他要回去好了,那该诅咒的屋子,”他回答她,声音像是哭泣,又像是耳语。
“屋子有什么罪过?往后米纳伊怎么能挤得下?”
“你倒是为丈夫想想吧!你想一想,我会怎么样?……关于古宗,他信上提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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