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玩吗?”
“有时也玩玩,’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坦率地承认。
“朴烈费兰斯?”
“很少玩。多半是玩‘傻瓜’。”
“这算不上玩牌,”恰雷严肃地说。“那么什托斯呢?文特呢?扑克呢”
“都不在行!”鲁萨诺夫窘迫似地把手一挥。“当初没时间学。”
“在这儿就能教会您,还用到哪儿去学?”恰雷兴致勃勃地说。“常言道:你不会就教会你,不愿学就逼你学!”
说完他笑了。就他的脸盘来说,鼻子显得太大——这是一个软绵绵、有点发红的大鼻子。但正是因为这个大鼻子,他的脸才显得朴实、使人产生好感。
“没有比玩扑克更有意思的了!”他以权威的口气宣称。“下赌注全凭运气。”
他已不怀疑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会成为牌友,接着就环视四周,继续物色别的人。但附近没有人能使他产生希望。
“我来!我愿意学!”艾哈迈占在背后喊道。
“好,”恰雷表示赞许。“你去找一件东西来,可以当桌子,放在两张床铺之间。”
他转过脸来继续环顾,看到了舒卢宾呆滞的目光,看到还有一个乌兹别克人缠着粉红色的头巾,下垂的胡须有如根根银丝;而就在这时内利她带着水桶和抹布走了进来,准备擦洗地板,可她来得不合时宜。
“噢——噢!”恰雷马上表示赞赏。“好一位大底盘姑娘!喂,你过去在哪儿?我跟你一块儿荡秋千是最合适不过了。”
内利哑撅起厚厚的嘴唇,这样算是她在微笑:
“那又怎么了,现在也不算晚呀。不过你是病号,那怎么行呢?”
“肚皮贴肚皮,什么病都能去,”恰雷把话说白了。“莫不是你见到我就胆怯了?”
“你身上还能有多少男子汉的东西!”内利娘打量着他。
“别担心,足够你消受的!”恰雷使她下不了台。“那就赶快擦洗地板吧,我倒是愿意正面瞧瞧你!”
“瞧就瞧吧,这不收钱,”内利妞十分大方地说,接着就把湿抹布啪的一声扔到头一张床铺底下,弯下腰去擦洗。
这个人也许根本没有病?从外表看他没有病痛的地方,脸上也现不出体内哪儿疼痛。莫非他是靠意志的命令那样硬挺着,以便做出病房里所没有的、但在我们的时代我们的人所应该给自己树立的榜样?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带着羡慕的目光望着恰雷。
“您是什么病?”他悄声问,不让别人听见。
“我吗?”恰雷抖动了一下身子。“息肉!”
息肉是怎么回事,病人中谁也说不清楚,但往往在这个人或那个人身上会生出息肉来。
“怎么,不感觉到疼吗?”
“正是因为疼我才到这里来了。不是说要切除吗?请吧,有什么好拖延的?”
“那东西长在您什么地方?”鲁萨诺夫还是那么满怀着敬意地询问。
“大概是胃上吧!”恰雷满不在乎地说,脸上还带着笑容。“总而言之,胃得开刀。要切除四分之三。”
他把手掌比作刀子做了个剖腹的动作,同时眯缝起眼睛来。
“那怎么行?”鲁萨诺夫十分惊讶。
“没关系,我能适应的!只要伏特加渗得进去就行!”
“您可真是想得开,挺得往!”
“亲爱的邻居,”恰雷点点头,他那目光率直的眼睛和有点发红的大鼻子显得很和气。“要是不想见阎王,就不应该心情沮丧。病最好少说,少说少烦恼。我劝你也想开点!”
这时正好艾哈迈占拿来了一块胶合板。他们把胶合板放在鲁萨诺夫和恰雷的床铺之间,还挺好,稳稳当当。
“这才有点文化娱乐,”艾哈迈占十分高兴。
“把灯打开!”恰雷发布命令。
灯打开了。气氛变得更加愉快。
“还缺一个人,谁来?”
第四个人似乎还物色不到。
“没关系,您先就那么给我们讲好了。”鲁萨诺夫兴致很高。瞧,他坐在那里,像个健康人似的,两腿垂到地板上。脑袋转动时,颈部的疼痛比以前轻多了。胶合板不过是块胶合板罢了,可是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一张小小的牌桌,被天花板上射下来的欢快的强光照亮。红黑花色在纸牌光滑的白色衬底上显得十分清晰醒目。也许,的确应当像恰雷那样对待疾病,说不定那样一来疾病当真会自然而然地好转?干吗要哭丧着脸呢?干吗要老是往坏处想呢?
“那就讲吧,还等什么呢?”艾哈迈占催促道。
“好吧,”恰雷以放电影胶片的速度使全副纸牌从自己那有把握的手指中间过了一遍:不需要的剔到一边,需要的留下。“要用的牌是从95gA。花色的顺序是:梅花、方块、红心和黑桃。”他把每一种花色都叫艾哈迈占看一看。“懂了吗?”
“是的,懂了!”艾哈迈占十分满意地回答说。
马克西姆·彼得罗维奇把选出来的牌时而弄弯弹响,时而稍稍一洗,继续讲解:
“每人分到手5张牌,其余的放在中央。现在要弄清楚牌的大小和顺序。组合是这样进行的:对子。”他给看了看。“两副对子。顺子——也就是5张牌依次相连。像这样就是。或者这样也是。接下来便是3张同点。再就是富尔……”
“谁是恰雷?”有人在门口问。
“我是恰雷!”
“到楼下去吧,您妻子来了!”
“带没带提兜,您没看见吗?……好吧,弟兄们,暂停。”
他精力充沛、无忧无虑地向门口走去。
病房里静了下来。电灯像晚上一样亮着。艾哈迈占回到了自己床上。内利妞很快就洒了一地的水,大伙都得抬起腿把脚搁到床上。
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也躺了下来。他总是感觉到那只猫头鹰从角落里投过来的目光——带着指责似的从侧面死死地压迫着他的头部。为了减轻这种压迫,他问:
“您呢,同志,是什么病?”
但是,那个阴郁老头甚至没有迎着问话的人做出任何有礼貌的表示,仿佛那不是在问他。他那泛红的钱褐色的圆眼睛似乎是从鲁萨诺夫的脑袋旁边望了过去。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没等他回答,就开始逐张查看手中那光滑的纸牌。就在这时他听到低沉的声音:
“同样的东西。”
跟什么是“同样的东西”?愚昧无知…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现在不再看他了,只顾仰卧在床上,就那么躺着寻思。
恰雷的到来和玩纸牌的事使他分了心,本来他在等报纸。今天这个日子太令人难忘了。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有特殊意义的日子,根据报纸可以对未来做很多预测。而国家的未来也就是你个人的未来。报纸会不会整个版面都加上黑框?还是只加在头一版上?照片占通栏还是占四分之一的版面?标题和社论会用什么样的措辞?自从2月份撤换了一大批人以后,这一切就格外意义重大。要是像平时那样上班,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倒是可以从别人那里获得一些消息,可是在这里,消息的推一来源就是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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