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楼_[俄]索尔仁尼琴【完结】(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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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只剩下薇加了然一身了。

  当然,这不单单是她一个人,而是千千万万人中间的一例。

  全国有那么多单身女人,使人简直想根据自己所认识的女人作一个大致的估计:单身的是不是比有丈夫的更多?这些单身的女人都是她的同龄人。年龄相差一岁、两岁……最多10岁。她们也是在战场上牺牲了的那些人的同龄人。

  对男人,战争是慈悲的,把他们带走了。而把女人留下来受痛苦折磨。

  要是有谁从战争的废墟下幸存归来而尚未结婚,那他就不会选择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人做妻子,而是挑年轻些的。至于年轻几岁的人,那他可说是整整年轻了一代,还是个孩子,不曾经受过战争的辗压。

  这就样,千千万万的妇女来到世上盲目地生活着,她们从未被编成什么大军。这是历史的差错。

  但她们之中有的人也并非命运不济,只要能aufdieleichteSchulter去对待生活就行。

  日常的和平生活的漫长岁月渐渐流逝,而薇加却始终有如戴着防毒面具,脑袋老是被那可恶的橡皮套住。她简直要发疯了,她被闷得虚弱不堪,于是把防毒面具扯下来了。

  看起来使人觉得她的生活比较合乎人情了:她允许自己得到别人的好感,开始注意穿戴,也不回避同人们见面。

  忠贞包含着崇高的满足。也许是最崇高的满足。即使别人不知道你的忠贞也没有关系。甚至你的忠贞不被别人赏识也不要紧。

  但只要它是一种动力就行!

  然而,如果它什么也推动不了呢?如果谁也不需要它呢?

  防毒面具的圆眼孔不管有多大,从里边往外看毕竟不怎么清楚。摘去了防毒面具,没有玻璃片隔着,薇加就会看得清楚了。

  然而,她并没看清楚。由于没有经验她撞得很疼。由于不够谨慎,她失足了。这短暂的、不值得的亲近关系,不仅未给她的生活带来轻松和光明,反而使她受到玷污和屈辱,反而破坏了她的生活的完整和匀称。

  可是现在要忘记那段历史却不可能。也无法抹掉它。

  不,她可不会以轻率的态度去对待生活。一个人愈是脆弱,就愈需要有几十次、甚至几百次偶然的机会才能接近一个跟自己类似的人。每一次新的巧合,只会多少提高一点点接近的程度。然而,只要有一点儿合不到一起,就会马上前功尽弃。这种合不到一起的现象又总是那么很早地出现,那么明显地暴露出来。简直没有人可以商量:该怎么办?日子该怎么过?

  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生活道路。

  很多热心人劝她领一个孩子。这件事她同各种各样的女人认真地商量过很久,她已经被说服了,自己心里已经热乎起来,到儿童收容所也去过几回。

  不过最后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不可能出于无计可施一经决定马上去爱一个孩子。危险还在于,以后她可能不再爱那个孩子。更为危险的是:他长大后也许会跟她格格不入。

  要是能有一个真正的、自己亲生的女儿就好了!(一定得是女儿,因为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培养,对男孩就无法那样去培养。)

  然而,她也不能同一个陌生人去重走这泥泞的路。

  她连灯也没有打开,在圈椅里一直坐到深夜,从傍晚开始急于要做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做成。收音机刻度盘的这点光对她来说已足够亮了,凝视着这柔和的绿光和黑色的刻度,她陶醉于沉思默想之中。

  她听了好多张唱片,其中最令人心情压抑的几张听了也不觉得难过。她还听了几首进行曲。听进行曲的时候,她仿佛觉得在她前面的晦暗中举行凯旋式似的。而她高高坐在古老庄严的高靠背椅里,把两条修长的细腿蜷在身下的一边,有如一个胜利者。

  她穿过了14片荒漠,总算走到了。她度过了14个疯狂的年头,结果证明自己是对的!

  正是在今天,她多年的忠贞获得了新的、完美的涵义。

  她几乎是保持了忠贞。可以认为那是忠贞不渝。在主要的方面保持了忠贞。

  然而,正是在今天,她觉得那个死者是个孩子,而不是现在的同龄人,不是一个男人——没有那种能使女人感受到安全的男子汉的魁伟体魄。他既没有看到战争的全貌,也没有看到它的结局,更没有看到战后多年的艰苦岁月,他始终是一个有一对晴空般眼睛的青年。

  她躺到了床上,但并没立刻入睡,也不担心今夜会睡眠不足。睡着了以后还常常醒来,做了不少梦,一夜做这么多梦似乎是太多了。有些梦毫无意思,可也有一些梦她竭力想留在脑海里,直到天明。

  早晨她醒来,脸上泛起了笑容。

  在公共汽车里她被推来挤去,甚至脚上被踩,但她毫无怨恨地忍受着这一切。

  穿上了白长衫走去开5分钟的碰头会时,她从老远就高兴地看到列夫·列昂尼多维奇从楼下的走廊里迎面走来。列夫·列昂尼多维奇虎背熊腰,像大猩猩那么可爱而又可笑,他从莫斯科回来以后薇加还是头一次见到他。他的两条胳膊实在是又长又重,垂着的时候几乎把两个肩头也拖着往下沉,这看起来仿佛是身材的缺陷,事实上倒是优点。他的脑袋很大,成梯次配置,向后鼓出个圆顶泊色的船形小帽像平时一样很随便地、可有可无地扣在头上,从后面翘起几只角,中空的帽顶也已被压瘪。他的胸部罩着前面不开襟的白大褂,有如涂着白雪样伪装漆的坦克的前部。像平时一样,他一路走,一路眯缝着眼睛,表情严肃可畏,但薇加知道,他脸上的线条只须稍加调整,就会变成一列笑容。

  当薇加和列夫·列昂尼多维奇面对面在楼梯口相遇时,他脸上的线条果然移动了。

  “你回来了我可真高兴啊!这里简直就缺你了!”薇加首先向他说。

  他笑得更明朗了,并用垂着的一只手从下面挽住她的臂肘,使她转向楼梯。

  “什么事情使你这样愉快?告诉我,让我也高兴高兴。”

  “没什么,什么事情也没有。你呢,这一趟跑得好吗?”

  列夫·列昂尼多维奇叹了口气:

  “好倒是好,可也有扫兴的地方。莫斯科让人不安。”

  “那你以后可要详细谈谈。”

  “我给你带来了唱片。3张。”

  “是吗?都是什么?”

  “你是知道的,那些个圣一桑什么的我搞不清楚……反正莫斯科百货大楼里现在有慢转唱片柜台,我把你开的单子交给了他们,一位女营业员就包了3张给我。明天我给你带来。听我说,熊鲁霞,今天咱们得去参加一次审判会。”

  “参加什么审判会?”

  “你什么都不知道吗?要审判第三医院的一个外科大夫。”

  “提法院正式审判吗?”

  “暂时还是同志式的批判。不过,调查已经进行了8个月了。”

  “为了什么事情?”

  护士卓妞刚值完夜班沿着楼梯下来,她那黄色的睫毛很明显地闪了一下,同他俩—一打了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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