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四十出头的夫差本来就狼虎得很,更难禁那酒劲比虎狼更凶猛!一时心里闹得紧,便叫道:“爱妃还不来侍候寡人,还等什么?”
西施说“不”。
夫差说:“爱妃还要玩什么花样?”
西施道:“今晚臣妾不是君王之妃,大王也不是大王。”
夫差笑:“你是何人?寡人是何人?”
西施:“妾本是越国的浣纱女,你么……就是渔公子。”
夫差觉得好玩儿,哈哈大笑,连道:“哈哈,渔公子这便要食你这美鱼!渔公子这便要食美鱼!”说着,来捉西施,西施格格艳笑腾闪,一时翻了几案,洒了醇酒,一直撩拨得夫差跳着脚,西施才羞怯怯地让他上手……
在这只小舟之上,郑旦剔亮了红的纱灯,船底铺了锦被,西施百般柔媚,船下水声汩汩,不远处,虽有王船,护卫船灯光流溢,但总的说来,这一切,都是夫差没有体验过的野趣。情在浓时,夫差说:“浣纱女如此销魂,渔公子情愿终生守此渔舟!”西施嗔着道:“大王这样说,妾只有投湖了,大王志在北上灭了齐国,成就霸业,这也是臣妾所盼望的啊!”夫差“唉”地叹了一口气。西施又说:“大王宽赦了越国,去攻打齐国,臣妾恨不得今辈把身子给大王,来生依旧给大王做牛做马啊!妾在姑苏,将天天北望,为大王祈福,等大王凯旋!”夫差听了感动,便要西施梅开二度,把个西施揉得如一团软面,又大动作起来,弄得船也摇荡不止。夫差笑:“爱妃你叫我沾在你身上不想下来了。寡人不明白,勾践怎么舍得把你给我?是不是他那戈不中用?”西施说:“臣妾如何知道?”夫差笑:“勾践一定是不中用的,不中用!”西施:“勾践可是连结发妻子都舍得送来侍奉大王的啊!”“哪个要他的丑妻?寡人只要你西施!西施乃寡人半壁江山!”说着,又来劲。两人一直忙到三更过了,夫差方睡。五更时分,夫差听得隔船伯嚭来叫,这才想起曾召孙武与伍子胥上朝,满心的不高兴,可又想到今日必得点兵,明日必得率军出发,也只好披衣起身。见西施睡得叫不醒,就由郑旦扶他上岸,乘车回城。
这时候,孙武和伍子胥已经在姑苏台下等候多时了。
伍子胥是由两个家仆搀着来的。他身上的棒伤,在这样短的时日里不可能愈合,心上的“伤”更是无药可医。肝火在四肢的骨缝间乱窜,窜到天灵盖,脸涨成了酱紫,站起来就天旋地转,不得不由家仆搀着,来见吴王。
已经是五更天了,天还是磨磨唧唧地不肯亮起来。高高的吴王台,和天上的乌云粘连在一起,阴森森的,看上去让人透不过气来。抱着戟守在台上台下的士卒懒得动,一个个如陶俑。孙武在台子下面半倚半靠,和老大的吴王台比起来,人显得很小,如一只甲虫。
伍子胥哈哈一笑:“孙将军,在此睡得可舒服?吴王台下一寐,该是有好梦的吧?”
他不知道,孙武已经不能说话了。
“呵呵,当年那位叱咤风云的孙武,于今安在?——喂,说话么,你想闷死伍子胥?起来起来,早晨地上湿,坐久了,你孙将军便要拉稀的,伍子胥听见你的腹中已经在擂动鼙鼓了!哈哈,真不愧是名噪一时的将军哩!”
这位皮开肉绽的伍大夫,还在自己找乐子,孙武想。他有一肚子话,可以机智地反唇相讥,可是现在真个是有口难言了。
他心里一阵阵怆然。
伍子胥也想坐,一坐,那伤就疼,只好让两个家仆搀着立着。
孙武幸灾乐祸地一笑。
“笑什么?笑我伍子胥这般伤心惨目的模样?稍后,孙将军若能只受一番伍子胥之苦,那便是你孙武的造化,祖上的阴德!”
孙武叹了口气。
伍子胥也长叹一声,呆呆地望着吴王台,不再开玩笑,也没心思开玩笑了。他喃喃自语:“完了,完了,这吴王台快完了。先王何在?先王何不辅佐吴国社稷,吴国忠烈?先王你看哪,市井小儿都知道吴王宫里醉西施,大王连早朝都不朝了啊……”说着,转身对着孙武:“孙将军,倘若先王尚在,你我老臣何至于有此下场,落到这般田地!将军你说是不是,你说话呀!孙武!你装什么哑巴?”
伍子胥愤怒。
孙武用手指了指自己张开的嘴巴,沙哑地“啊”了两声。
田狄说:“伍大夫!孙将军不能说话了!”
伍子胥惊呆了:“什么?”
田狄:“孙将军……咬断了舌头!”
伍子胥一下子半跪在孙武面前,也顾不得身上的棒伤了,他借着天光,这才看见孙武的嘴里空落落的,只有半截血团。他使劲地摇着孙武的双肩:“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何必这样啊!”
伍子胥泪如泉涌。孙武摆摆手,推开伍子胥。
伍子胥流着泪,苦笑:“也许……这样好,也许你……是对的。”
伍子胥一回身,与伯嚭面面相觑。
伯嚭在一旁看了一阵了。他也觉得触目惊心,不知说什么好,与伍子胥一照面,忙抽身向吴王台上走,说声:
“大王驾到了。”浩浩荡荡的车驾已来。
浩浩荡荡的兵马在吴王台下集结,戈戟如林,兵甲闪着寒光。
天色大亮。吴王夫差在美女、侍卫和文武官员的簇拥之下,下车走上吴王台。伍子胥和孙武忙大礼跪拜,伍子胥代替孙武大叫:
“大王!伍子胥和孙武在此恭迎王驾!”
吴王眼珠儿也没向他转一下,头也不回。成心冷落他们。
两个受伤的老臣,孙武和伍子胥,在高高的吴王台下,等待着吴王夫差的召见。吴王夫差在点北上伐齐之将:将军胥门曹统率上军,展如率下军,王子姑曹率中军,范牧率右军……各路军马,明日三更造饭,五更拔营,北上会同鲁国军队,攻伐齐国。一切事情吩咐已毕,该轮到召见孙武和伍子胥了,上面才传下话来,叫上去。两位老兵,一个五十开外,一个六十有余;一个棒伤未愈,一个舌刚咬断;一个由家仆搀着,另一个,孙武却背了一捆带刺的柴,怪模怪样登上了吴王台,求见君王。不知大王夫差是否是故意的——他见美妃郑旦一直不高兴,便问“爱妃为何闷闷不乐?是不是寡人冷落了爱妃?”夫差不问则己,如此一问,郑旦就扑嗒扑嗒落了泪,显得更是楚楚动人了。夫差忙道:“寡人哪里有意冷落爱妃,你没见我这里忙吗?——啊?!好好,不要哭,不要哭了好不好?岂能用眼泪来为寡人送行?这是不吉利的啊。好了,好了,寡人为你捉蛐蛐儿好不好?”郑旦这才止了泪,说道:“谢大王怜爱。可是,大王真肯为臣妾捉蛐蛐儿?不过是玩笑而已。”夫差说:“寡人贵为一国之君,岂能哄骗爱妃?——听着,谁也不许喧哗!”
周围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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