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大传_韩静霆【完结】(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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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莫非王妃对兵法有兴致,或者异想天开要率兵两军阵前去作战不成?”

  “比两军阵前的情势更难以捉摸,万不得已,才来就教于先生。前些日在罗浮山田舍,听先生一番雄辩,我就知道,只有先生能救我。”

  说着,皿妃眼里涌满了水汪汪的东西,竟然要双膝跪下哀求。孙武忙张开两手:“王妃请起,王妃请起,不知孙武能帮你什么忙呢?”

  皿妃让侍女退下。

  “先生,小女子出身微贱,兵荒马乱之中从齐国落难到姑苏。”

  “齐国人?这么说,孙武有幸和王妃同是故乡人呢。”

  “孙先生就更该救我了。小女子一朝被选入大王身边,不敢求大福大贵,只求得君王怜惜。没想到,眉妃长袖善舞,讨得君王和王子恩宠相加,这些,小女子都忍下去了。罗浮山射猎归来,王子竟无来由就对小女子发怒,再后来,大王竟然把我抛弃在长门宫里,难得一见大王。那日,大王许是动了恻隐之心,来到长门,小女子敢不小心服侍?可是,眉妃那里就故意地大动钟磬丝竹,大王听见靡靡之音,又舍我而去……小女子守着长门孤灯,听夜雨敲打芭蕉,听秋风拂扫梧桐,黯然垂泪。近来,心疼病时有发作,早早晚晚,不是被眉妃气死,就是让王子杀死,再不就被大王冷落抛弃在长门,孤苦伶仃地死掉。那日,王子要孙先生试剑,千钧一发,孙先生一席话就转危为安了,请先生赐我一策,救救小女子吧。”

  争宠?

  斗妍?

  皿妃的样子的确令人怜惜。

  竟然屈尊自称为什么“小女子”。

  可是你的治国治军之策,难道就只能用于后宫小女子们斗法么?

  孙武冷笑。

  皿妃:“先生你笑什么?”

  孙武:“王妃,请恕孙武来自山野,实在是一点儿也不懂得后宫之戏,也无法把良策教你,帮不了你的忙。王妃夜里到孙武这里来,多有不便,请王妃自重,大驾回宫吧。”

  有意回避?

  摆脱后宫之战的干系?

  避免纠缠?

  孙武站起身来,做送客之态。

  皿妃嘤嘤地哭起来,眼泪簌簌地,样子十分动人。

  孙武有些着急:“王妃你哭什么?不要在这里哭!王妃之泪可以动君王之心,在这里哭有什么用处?请王妃回宫吧。”

  皿妃:“孙先生不肯救我?”

  孙武:“孙武无计可施。”

  皿妃:“孙先生是怕被牵连吗?”

  孙武:“我与王妃素昧平生,有什么牵连不牵连的呢?王妃回到深宫长门去,孙武浪迹于红尘之中,从今以后都毫无瓜葛。”

  皿妃:“孙先生铁石心肠!”

  孙武:“是。心肠如铁。”

  皿妃:“你——眼睁睁地看着弱女子在长门一死吗?”

  孙武哈哈笑起来:“王妃何出此言?王妃反反复复说一个‘死’字,并非不怜惜生命,王妃你是示之死以求生!”

  皿妃一愣。眼泪打住了,水汪汪的眼睛打着闪。

  深深地施了一礼:

  “谢谢孙先生教我以计谋。”

  “孙武教了你什么?什么也没说。”

  “小女子就此拜辞。”

  “请。”

  皿妃重新把自己包装好了,立即起身而去,走得很轻快,顷刻间融入了夜色之中。

  总算把这位王妃打发掉了!

  孙武苦笑了几声。

  孙武呆呆地坐着。深秋的风从开着的房门溜进来,吹灭了烛光,屋子里顷刻之间黑了下来。只有一条窄瘦的月光,门里门外地躺着。黑暗像是突然间漫上来的水,月光似水中一条僵死的蛇。孙武没有叫田狄重新点起灯来。点了灯做什么?他的心像这无边无沿的秋天的夜一样茫然,没着没落。他突然感到无所事事和无所适从,琴书也懒得动了。往日雄心勃勃地在竹简之上呕涂心血的激情,忽然之间消失了。他为自己设计和设想过磅礴宏大的人生,如今看来是这样的渺茫。他从齐国狂奔到吴国以求施展才智,他奉献《孙子兵法》十三篇渴望强国治军,不料却被“挂”在了半空。他万万没有料想到,兵法谋略竟然只能被用于后宫粉黛们的争风夺宠。他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也不肯痛痛快快地为皿妃出谋划策。他想,自己尚未为吴王所用,如果不慎,掉进后宫的争斗漩涡里去,那将是十分麻烦和可怕的事情。他用些模棱两可的话,急于把皿妃打发掉,皿妃竟然虔诚的致谢而去。他为自己的谋略仅仅用以这些鸡毛蒜皮的妇人斗法,感到十分的可叹又可悲。

  门关上了。

  秋风戛然而止。

  是帛女。

  帛女不打扰他,连灯也没来点燃。

  就因为他的心,他的情,他的爱,全部铺展在竹简之上了,本来木然的帛女,近来甚至在感情上完全冷淡和冷漠了。他想,他应该给帛女些温存。他想,他也许应该和世人一样,应该回到罗浮山去稼穑,去灌园,去到酒坊里让粮食发酵。或者,就像勇士要离那样,剁了手,杀了妻,痛痛快快地去流血,去死,去做一介匹夫,心里也许会好受些。

  不。

  他险些吼起来。

  他坐了很久,后来和衣在书房里伏案睡了。

  帛女悄悄给他盖了一件衣裳,弄醒了他。

  “哦,我——睡着了吗?”

  “睡着了。”

  “你应该叫醒我到房里去睡的,你不知道秋天的夜里有多凉吗?”

  “所以我给先生加了衣裳啊。”

  “夫人!”

  他抱住了夫人。

  帛女乖乖地躺在他怀里,像一只绵羊,说:“长卿,帛女知道你心里苦不堪言,也许,我们应当回到罗浮山去。不管有什么事,长卿,你也不要发火,一切顺其自然吧,一切都是天意。”

  天意?天意就是叫他想发火也无处可发泄!

  也许正是天意,皿妃从孙武那里讨到的谋略得到了实践。这日,大王阖闾情绪好,召她和眉妃一同饮宴。说是饮宴,一如既往很简朴的,除了水酒,小菜,只有刀法切得很细,蒸得味道鲜美的鱼。席间,眉妃喜笑颜开,皿妃蹙眉不语。阖闾一觞接一觞饮酒,有两个爱妃在陪侍,胃口大开。眉妃善解人意,阖闾就将一整条鱼赐给了她。皿妃便在一旁连叫两声“大王”,阖闾顺手给了她自己吃剩下的半条鱼。这本是小事一桩,可是一是积郁太久,二是没事儿找事儿,皿妃小题大作,眼泪刷地一下子为这鱼的分配不公流了下来,拂袖离席,跑回长门宫,撕了一条白绸带子便要悬梁自尽。“自尽”前一边哭诉,一边在竹简上写了两句话:“生不得侍奉君前兮,死为脍鱼;死为脍鱼兮,暖君之腹……”皿妃把绝命和绝笔的事情弄得轰轰烈烈,早有宫女去禀报大王。阖闾赶紧吐出了口中的鱼和饭,赶到了长门宫。皿妃听见大王驾到的声音才把白绸往脖子上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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