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大传_韩静霆【完结】(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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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渡江!不……

  想那阖闾雄心勃勃来者不善,想那伍子胥能征惯战为报父仇准备了整整十年,想那孙武足智多谋用兵诡诈,他下不了决心。

  按兵不动。

  第18章 疑兵断江锁

  孙武一夜无眠,不到四更天就起来了。营中一片寂静。

  苍蓝的天上飘着浮云,残月在江中摇碎了。时间已经是深秋,落霜了,地上一片白茫茫,枯草在寒霜里有气无力地颤抖着,几片落叶挂在树上。江风很凉的,孙武裹紧了征袍。

  他看见,自己营中高挂的营灯寂寞地亮着,巡夜的军士缩着头,茫然地望着对岸。岸那边,影影约约的营灯像鬼火一样,也寂寞地眨着眼,雾弥漫着,囊瓦的防线无声无息。

  只有江涛的声音,显得出奇地空洞,出奇地嚣张。哗,哗,哗,吵得人的心里不宁静,吵得人心里烦。

  对峙。就这么对峙到地老天荒么?心里焦灼得很。

  决战前的焦灼?不,这样说不准确,孙武此刻焦灼的乃是不能决战。在全面谋划这场即将到来的浩大的战争的时候,他最主要的制胜的要点是“知战之地”与“知战之时”。第一阶段战争的战场和时间,他设计好了,应是在江北柏举一带,而不是渡江去战。当然,总不能让楚军凭借汉江天堑,凭借江南的后援占了便宜;总不能让吴、唐、蔡三国联军背水一战,连退路都没有!他想他的计谋是没有错的,楚将囊瓦暴戾固执,骄矜自负,他的“卑而骄之”之策,“以强示之弱”之谋,应该奏效,应该将那囊瓦“调遣”渡江来一搏生死的,可是,囊瓦是怎么了?囊瓦不再是囊瓦了么?为什么至今还是漠然处之,按兵不动?他不指望一蹴而就,他深思熟虑,他和伍子胥商议,放了渡江刺探军情的射一马,假做了些“追杀”模样,舍弃了数十车粮草,伍子胥在方圆百里内烧掠了五天,以示给养不足……后来,又把营中所有因水土不服而患赤痢的士卒,调到一线,把营中疾患流行的样子,做给囊瓦看。这些还不够,他又说动了江湖艺人颉乙,又派了将军鉴和老军常的次子常申过江,简直就是让将军鉴和士卒常申去送死啊!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囊瓦为何不吞钩?

  他想起派将军鉴渡江之前那天了。

  将军鉴的使命只有一个字:“死”。以死来证实那一船药草和吴军“疾患”不是诡计。

  他备好了酒馔。伍子胥还是把那珍藏的姑苏红美酒奉献出来了。

  他和伍子胥轮流劝将军鉴饮酒。

  将军鉴喝了三爵,又举了酒,却不饮,问道:“孙将军命我等三人渡江,甘受楚军擒获,可是既不是叫我们去诈降,也不需要我们刺探军情,敢问到底是何使命?”

  孙武忙说:“且请将军先饮干了爵中之酒。”

  伍子胥说:“有话待会儿再说,先喝,这是姑苏红哇。”

  将军鉴:“末将有何缘由饮此好酒,受这般款待?”

  伍子胥咣地来碰将军鉴的爵:“难道将军还不明白么?孙将军的意思是——就此长别,恐怕再无日共同饮宴了。”

  蔡国将军鉴说:“哦?孙将军叫我去死?”

  “破楚头功非将军莫属,来来来,孙武先一步为你庆功了。”

  将军鉴无言。

  他是个很易动感情的人,不由地潸然泪下。

  伍子胥说:“怎么,将军怕死么?”

  将军鉴咽了泪,忽而哈哈大笑:“死是什么?死如还乡!哈哈,虽为小国将军,从在楚国三年受辱之后,便已经准备以死相拼;从会合吴军那日起,便没准备生还。只是惦记三岁幼子……”

  孙武说:“驰儿在孙武膝下,还不放心么?”

  “孙将军,请再受我一拜!幼子无知,拜托了啊!”

  孙武不敢看将军鉴的眼睛。

  伍子胥:“来,饮酒,不要再扯这些儿女情长了。”

  将军鉴举爵,一饮而尽。

  一爵复一爵,这日,他饮了个烂醉。

  酒醒之后,又去辞别了蔡昭侯,君臣抱头痛哭了一场。

  颉乙连酒也没吃,到江边备草药和船去了。

  孙武亦赐给了老军常足够的酒肉,让父子叙了一番天伦。孙武所赐士卒申的羹汤,乃是泻下之药,申大餐一顿之后,便狂泻不止,捂着肚子上了船,渡了江……

  一切安排得天衣无缝。

  送走颉乙、鉴、常的那个茫茫雾夜,孙武在江边站了好久,直到夫概和伍子胥不耐烦地催促,他才回营帐。

  将军鉴与士卒申两条性命,只为了让囊瓦相信吴军疾患流行,士气不扬,只为让囊瓦骄横吞钩。

  囊瓦却无动于衷,并未动作。

  尤其令孙武担忧的是楚国左司马沈尹戍已北上方城去搬兵,如果再捱些时日不战,沈尹戍从后背杀来,囊瓦从正面进攻,战局恐怕就不好收拾了。

  是囊瓦改变了骄横的性情?还是他错误地估计了囊瓦的智力?

  孙武在冷飕飕的江边踱步。

  一眼看见了老军常的一头白发,老军常还不知道儿子申的死讯,正在岸上向白雾空茫的汉江那边儿凝望,嘴里咕咕哝哝祷告着什么。

  孙武忙回避,害怕老军问起申的安危。

  转身往回疾走。

  大王阖闾!

  君王也忧心忡忡,也睡不着。

  这是他不能回避,也无法回避的。

  “大王!”

  “唔。”

  “大王连日劳顿,何不多睡一会儿?”

  “孙将军不是也睡不安么?”

  “啊——这,秋日早晨的汉江,波浪滔滔,两岸银霜满地,景致倒是很不错的。”

  “只可惜,时光荏苒,立即便是冬天了。”

  这话别有意思。

  孙武明白。

  君臣心里都有事儿,相对无言,心照不宣。

  沉默。

  又有一士卒从军帐中跑出来,捂着肚子,跑到芦苇丛中屙去了。

  阖闾说:“孙将军,如若再这样捱下去,吴军不败在楚军之手,恐怕真的要让疾患打败了啊!”

  “依孙武之见,决战在即。”

  “决战在即?在即个什么?囊瓦按兵不动,沈尹戍调兵遣将,孙将军——囊瓦倘若不肯渡江来战怎么办?将军在兵法上不是说知战之地,知战之时么?寡人看这战时战地,恐怕不一定会如将军之愿了啊!请将军为寡人再献良策!”

  “大王,楚军小股人马连日来多方刺探我军情态,看来囊瓦并非不动渡江之心。而且,囊瓦与沈尹戍不和,囊瓦争功心切,只要时机到了,囊瓦定会孤注一掷。请大王静待时机。”

  “难道只有让寡人坐在江岸上等待么?”

  “不,孙武还有一策。”

  “快快讲来!”

  伍子胥走过来:“我料道孙将军总会有办法的。”

  孙武笑了笑。

  他拔出了剑,在江岸上划了一个深深的“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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