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北三国联军分兵,唐、蔡两军做出后撤的样子之后,囊瓦到底听凭了孙武的调遣。
对于孙武,这当然并不轻松,他已经三十几日不敢安寝了。
对于阖闾,好比一场豪赌,对方刚刚下注。
对于楚昭王,并未显示其沉重,他从未想过二十万大军会被六万士卒击溃,这是自古以来没有过的神话。
对于伍子胥,是一个节日。子胥一番豪气,惦着十年归报楚王杀父兄之仇,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对于沈尹戍,将是致命的一击。他知道囊瓦把楚国押到了赌场,这场危险的游戏,将使他身后的方城主力,千军万马也徒唤奈何!
囊瓦麾下楚军数目,大抵与吴、唐、蔡三军总数相等,而这时,孙武将唐蔡两军分了出去,令其做撤退回国之势,分别隐于汉水和淮水附近,吴军实际数目三万,仅有楚军的一半。楚军更加趾高气扬,六万之众乘数百艘战船,在黎明时分突然强渡汉水,气势颇为壮观。楚军分为正面和两翼三路渡江。在黎明的薄雾中,汉江一片鼎沸,大江顷刻间被冲为三截,帆樯如箭,弥盖了江面。战船推进到对岸之后,士卒迅速登陆,迅速演示成战阵,向前进发,士卒戈戟闪烁着冷飕飕的光芒,吼声震天,锐气势不可当。
囊瓦在战车上,傲视一切。
江岸附近的吴军巡行之卒,不过是虚摆设儿,一冲即溃。
楚国精锐之师一刻不停,直逼吴军。
三十里强行军,楚军遮天盖地扑到了吴军面前。
两军各自列开了堂堂之阵。
楚军势大,吴军势小,旌旗招展的六万楚军,先行在气势上压了吴军一头。吴军主将的战车上,孙武将战袍撩起,手执鼓槌,站在鼙鼓之下,准备亲自擂鼓督战,楚军战车上,囊瓦犀甲在身,手执寒光闪闪的大斧,凛然屹立。
囊瓦喝道:“对面便是浇菜灌园的孙武吗?”声如雷吼。
孙武微微一笑:“本将军正是孙武。”声音的气势显然略逊一筹。
“尔不如归去,还是去浇菜灌园,可保全一条性命。”
“待取了郢都,到楚国浇菜灌园也是一大乐事。”
“休要废话!速速俯首投降,本令尹举荐你做楚国司马。”
“令尹如果识时务投降,孙武可令你为姑胥城把守城门。”
斗嘴,囊瓦显然斗不过孙武。几句话来回,孙武面色平和,囊瓦已经气得两目充血,大喝一声“今日叫你死无全尸”,便擂鼓令士卒掩杀过来。孙武也不怠慢,亲自击鼓,令吴军冲杀。鼓声搅在一起,杀声混成一片,士卒战成一团。吴军却只是先头部队与楚军接战,片刻的厮杀之后,双方都有少量的伤亡,孙武已将令旗一挥,大军掉头后撤,做出了兵败如山倒的样子。
囊瓦哪里肯轻易放生,挥师乘胜追击。
吴军脚力甚佳,跑得很快,而且,在楚军追击过程中,不断有吴军小股军队狙击,或是放一通箭,或是从侧翼冲上来厮杀一阵,渐渐使吴楚两军拉开些距离,囊瓦时而看得见吴军,却追不上,愈发上火,追击愈紧。
不觉已追击到百里之外,小别山中。
一条宽阔的古河道,把两边的山峦推得老远老远。
正是渡江之后的第三日上午,阳光在古河道的卵石和细沙之间狂泻,四周明亮得很,视线一下子可以抻得很远。囊瓦注意到,吴军正在前面排阵。
决战?囊瓦忙环视这战场的四周,抬眼向两侧的山峦望去。
他对射说:“看样子吴国军兵要在此与我决战了,战便战个痛快,求之不得。只是倘若两侧有伏兵击来,我军三面受敌,如何是好?”
射道:“令尹所虑极是,可惜孙武和伍子胥鼠辈,未必能有此深谋远虑。”
囊瓦:“有备无患。汝速率兵护住左翼,着延护了右翼,万无一失。”
囊瓦正在整饬兵马准备与吴军大战,忽然见到左右两翼山峦背后腾起了烟尘,响起了战鼓声和马嘶人喊的声音。“果然不出所料!”囊瓦哈哈大笑。他看见,按事先所谋,楚将射、延两处人马,各三千,已飞也似地向左右两侧山峦奔去,争夺制高点。
河套,囊瓦的军队向吴军排阵之处开进。
吴军在伍子胥的指挥下,向楚军逼近。
囊瓦为自己判明左右两侧会有吴军夹击,事先派了大将清除隐患,感到高兴,为此,他更自信了。
两军渐渐接近,已经可以看见戈戟上跳跃着的阳光和漫卷着的旌旗上的图腾了,囊瓦可以分辨出须发皆白的伍子胥,伍子胥也可辩认出短须扎撒的囊瓦了。
千钧一发。这时,已经占领左右两翼制高点的延射几乎同时发现:
山那边,哪里有什么夹击楚军的兵马?不过是数十名士卒,催马来来回回狂奔,马尾巴后面拖着些树枝,造起冲天的烟尘,士兵手中击着鼓,马脖子上摇着铃,人唤马鸣,全然是假造的声势。
射,延大失所望,率领军兵掉头下山,来助囊瓦。
伍子胥在战车上看得清楚,就在楚军三路合成一路的时候,他忽然下令鸣锣退兵,吴军后队变为前队,撒丫子便跑。
囊瓦没有追击。下令埋锅造饭。
大夫史皇问:“令尹为何不下令追杀?”
“吴军不战而逃,恐怕前面有疑兵。”
武城黑大夫说:“吴军在两侧山后虚张声势,是何用意?”
射道:“依末将之见,吴军又做排阵决战之状,又在山后假造些声势,实在是自知实力不敌,怕我追击,令我退兵。”
史皇说:“也许退兵反而是上策。”
囊瓦忿然:“以我六万之众,一倍于吴国军兵,追来追去,反而退兵,岂不让天下人笑我囊瓦无勇?”
大夫史皇道:“令尹,渡江以来,离郢都越来越远了,依史皇之见,既然已经把吴军赶离了汉水,还是回兵为好。”
射说:“大夫莫非要把破吴之功让给沈尹戍么?谅沈尹戍调遣方城之兵,离此地不远了。”
延:“大夫敢保证吴军不再到汉水来么?”
史皇说:“孙武用兵,一向诡诈,还是退兵吧。”
囊瓦不耐烦:“史皇大夫,力主囊瓦渡江进兵是你,要我退兵回防也是你,好了,别说了!”
众人见囊瓦焦灼烦恼,皆噤然沉默,不敢再说退兵之事。
囊瓦思忖良久。
把吴军放了,刚好是留给沈尹戍吃掉,这是他最不情愿的,他仇恨沈尹戍,甚于仇恨吴军,沈尹戍对他的威胁,也甚于吴军。这是他这种人的一种劣根性,宁肯自己兵败将损,甚至扑倒沙场,永不还家,也不能把功劳归于身边的敌人,如果一定要在吴国军队和沈尹戍之军中间选择哪个为不共戴天的话,他宁可选择沈尹戍。沈尹戍的威胁太直接了,而且近在咫尺。可是,他也在想,继续追击下去,不知孙武所指挥的吴军将玩出什么花样儿,虽然他手下兵力雄厚,也难免落入陷阱,这是他最害怕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停止追击,放虎归山当然好,彼此相安无事,倘若孙武和伍子胥卷土重来,又当如何?话说回来,如此追下去,距离郢都越来越远,倘都城有了闪失,谁能吃罪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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