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范苦笑,他加的都是价值不菲的贵重物品,好在便于托运,现有马匹足够承载。
“可惜我骁马帮,没有那么多金银周转。”景范苦恼地道。
“我有。”千姿言简意赅。景范认真地看他,十三岁的千姿已然修长玉立,少年人跳脱的心性,在他身上鲜少得见,更多的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狠辣。好在他的绝世姿容,让世人以为他温柔和婉,殊不知正是这假象,令人不知觉被他气势所压,再无翻身的余地。
“你不信我有那么多金银?”千姿歪了头质疑,想了想又道,“疾风会的人,该不会是来抢我的吧?”
景范又好气又好笑,这少年出手阔绰,单是要买的就有千金之数,他究竟招惹了什么样的人回来?想到千姿那条精铁打磨的金鞭,连兵器也有种拒人千里的矜贵之气,这少年的来历越来越耐人寻味。
当日,景范花了两三个时辰,将千姿要买的货品备齐,蔷薇水更是一买就百瓶,银两如流水哗哗地花了出去。显鸿与其他帮众,则去到自家租赁的铺子里,吆喝贩卖带来的货物。夜里,景范又抽调二十人过来护卫,没办法,这回宝贝太多,难免让有心人惦记。
思来想去,景范夜不能寐,披衣走出屋子,小心地查看。冷不丁瞥见不远处一间高屋上,有个熟悉的身影。景范只当千姿也不放心,正想上前招呼,一股凉风拂面,他依稀看到少年的眼睛,亮了一亮。
明月下,千姿倚在一间土屋的屋顶上,痴痴地看着夜空,湛明的眸子,此刻黯淡哀伤。他怀里捧着一瓶蔷薇水,浓烈的香气环绕周身。
“阿母……”千姿低低唤了一声,眼角清泪滑落。长刀划过,飞血四溅,血红的污迹染黑了他的双眼。不堪回首的记忆,令他浑身颤抖,蜷曲了身子默默地抽泣。
他难以直面的过去里,有最亲爱的阿母,用奶水滋养他长大,牵他的小手行走,教他唱甜美的歌谣。他很少看到自己的亲娘,心里只觉得,阿母比亲娘更疼爱他。
阿母最爱的就是蔷薇水,父亲赏过她小小的一瓶,阿母就如珍似宝藏在首饰盒里,遇到喜事,欢喜地滴上一滴。
“花露能打开通往天上的路。”阿母这样告诉千姿。他一点也不稀罕,亲娘屋里有太多蔷薇水,随意地丢弃,他想拿几瓶送给阿母,阿母不肯收。
“不是我的,我不要。”她温柔笑着,眼睛弯成了小桥。
可是她终究爱上了一个卑贱的奴隶,偷情被抓后,死也不肯招出那人是谁。父亲逼迫他亲手砍下阿母的头颅,为的只是,要他成为杀伐果断的君王。
是的,阿母有罪,可罪不及死。千姿不能原谅自己,他没能反抗父亲的意志,没能救下阿母,没能主宰自己的命运。纵有尊贵的身份,他依然如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地漂浮。
于是结局,只能鲜血淋漓。
千姿慢慢握紧了拳,仿佛抓紧了金鞭,抓紧了他的未来。他不会再允许有人颐指气使的命令,他要做自己的君王,凡是阻碍他的,必将被长鞭扫落。
他凝视脚下,骁马帮就是他腾飞的起点,在无人察觉的一隅,他将一飞冲天。
看到千姿目光扫来,景范急忙掩蔽身形。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十三岁时的自己,尚在母亲膝下嘻闹玩耍。而公子千姿,年纪尚幼,已在江湖上磨炼蹉跎。
景范猜想千姿哭泣的理由,这个柔弱的瞬间,千姿终于像一个孩子,无助孤独。直到七年以后,那个叫紫颜的易容师出现,景范才辗转得知这段前尘往事。那时的千姿,心狠如铁,再不会为人流泪。
景范蹑手蹑脚回到了屋里,少年的身影总在他眼前浮动。起码在骁马帮,千姿不会再这样伤心了,他这样奇怪地安慰自己。
众人在金须塞提心吊胆住了五日,银货两讫,就要远行。景范挑了吉时,欲兵分两路掩人耳目。千姿不愿分兵,道:“我们对付的是马贼,分散战力反而不美,就算把货物拆开来藏了,这些人未必查不出。”
景范想到那些隐在暗处的探子,只能再三嘱咐众人,出城后立即疾行,务必早日赶到下一个城镇。骁马帮众打了个幌子,看似悠悠荡荡吃早茶,往集市而行,没多久陆续牵马备货,一起奔出了城门。
千姿最后一个出城,偏要轻歌随大队先行。景范疑惑问他缘由,千姿神态自若地道:“堂堂帮主压阵,你有什么不满意?”景范道:“只怕疾风会的人很快会追来。”
“万一他们是在前边打埋伏呢?”千姿一笑,“我躲在后面,最安全不过。”
景范被他的从容弄得疑神疑鬼,想了想,终陪在他身边,并肩而行。
“疾风会的人如果出手,势必对帮主先下手,有我护卫,好过单打独斗。”景范舍命陪君子。
千姿扬了扬金鞭,像是想赶他走,继而又放下,慢慢地道:“也好。”
行了五六里地,忽然有滚滚烟尘飘拂,领队的显鸿停下了马队。来敌速度极快,众人刚布好防守的队列,五十余匹骏马已冲了上来,箭雨劈头四射。
景范急忙驾马疾驰,千姿不慌不忙跟上,微笑道:“打得过,不必急。”景范摇头:“不会只有这点人。”果不其然,又有百余骑黑压压地从坑道里跃出,看上去已埋伏多时。
骁马帮的战力顿时捉襟见肘,被骑兵冲撞了两三回,队形大乱。千姿仍像那日面对狼群一般,长鞭飞旋,尽情挥扫,举手间生杀予夺,把迎面来的骑士扑灭在鞭下。
景范心生惨烈之感,眼见对方人数占优,万一留有后手,只怕今次要认栽。他这样颓丧地想着,其余帮众更是灰心丧气,唯有千姿的长鞭飞扬激荡,让人生出一丝勇气。
景范愣愣地望着千姿,少年的银雪骥冲在了最前方,狂舞的鞭影如不羁的灵魂,有一股暴虐的杀气。千姿似在宣泄什么不平,软鞭如刀,恣意地打在敌人和他们的坐骑上,此起彼伏哀鸣声,像是在不断求饶。
他一人再强,也难敌汹涌而来的马贼,当即有十多人围定他一个,杀得暗无天日。景范一拍青玉骢,硬生生插进战团,挤到千姿身后。
“后面的人交给我。”景范挥舞无尘刀,与他背对背站定。
千姿嘴角轻轻浅笑,金鞭抖擞,旋出一朵好看的鞭花,“啪”地打在敌人身上。
马蹄橐橐,扬风吹沙,就在骁马帮众意兴阑珊之际,有千百骑士往战场赶来。景范看了千姿一眼,少年眉眼带笑,仿佛是意料中事。待骑兵队旗帜飘起,景范惊喜地发现,这群人打的是金须塞的旗号,竟是轻易不会出动的黑旗军。
黑旗军出马,战事立即摧枯拉朽地往一边倒,疾风会众人即便想逃,也要壮士断腕付出代价。骁马帮众见状恢复了胆气,一个个痛打落水狗,把百五十人杀得只有三十余人逃出包围,可依旧落在黑旗军手里,碾落成泥。
不远处的沟渠里,疾风会仍有百人埋伏,看到黑旗军出动,再也没抢劫的心思,立即望风而逃,黑旗军当即出动两百骑兵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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