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生_楚惜刀【5部完结】(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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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说是幻术,我的确是在空中。”

  夙夜莞尔一笑,“被易容者,都认为易容后的那张脸,就是自己的样貌——你觉得是怎样的,就是怎样了。”

  “乌荻从人的肉身里钻出来,也是幻术?”

  “你看见的,是她想让你看见的。你说呢?”

  紫颜苦笑:“法术太过玄妙,凡人岂能看破?”

  夙夜看见他犯愁的样子,想起初修灵法时的自己,道:“当你念过一千遍咒语,发觉仍是无效时,你会不会再念?我念到三万六千五百二十八遍时,一点动静也没有。好在我又多念了一遍。”

  “这样的你,还说自己懒?”紫颜想了想,灵法师这一行,入门比易容要辛苦许多。如果命运从头来过,恐怕他还是不会选择那条路吧。

  夙夜笑道:“为了将来可以偷懒,小时候吃苦是值得的。”他一按紫颜身下的虚空,像是在抚摸柔软的卧榻,道,“为什么不坐得舒服些?”

  紫颜犹疑地、慢慢地将身子后靠,仿佛有一只巨手托住了他,让他有所依靠地躺下。如此才能很好地仰望天空,那些遥远的星星,像一把散落的金屑,耀眼地闪着光辉。

  “天的容貌,才真正百看不厌。人的皮囊再华美,住久了也终会腻。何况到老的时候,谁都会嫌弃那张衰老的脸。”紫颜叹道,神往地谛视天空的容颜,“如果能像天色变幻不定,永有让人惊叹的余地,那种容颜该有多好。”

  “不老不死,的确也是灵法师所求。”夙夜拈出盛放的一朵花,活色生香,娇艳欲滴,“但世间焉有不老、不死、不败、不灭?即使是天地,也有生有死。虽然如此,能游刃其间,方格外有趣。”那朵花骤然枯老凋谢,匆匆燃尽一生,风过,被吹成了粉尘,散在空中。

  提及生死,紫颜想起了沉睡多年,一朝醒来灰飞烟灭的湘妤。那么多人一直以来倾力保住她的命,她却并不想再活。纵然容颜无双又如何,纵被宠爱眷恋又如何,不要的时候,毅然决然,弃如敝屣。

  人的一生,有人嫌短,有人恨长。如何能随心所欲活一辈子?参透了,也许就不会再有烦恼。

  两人散漫地喝着酒,有时一起聊一个话题,有时好像各说各的,无所用心,灵犀相通。紫颜若是针,夙夜就像磨石,将他磨砺得更为锋利。此时的紫颜,又将夙夜当作了一块磁石,忍不住被灵法师隐藏的光辉吸引,而靠近了的他,也沾染了磁石神秘的气息。

  凌晨的风很有些凉意,不知何时起,紫颜身上多了一条弹墨绫的薄毯,见惯了夙夜的神通,便不在意。壶中酒源源不断,入喉的滋味时常在变,金凤酒,青竹酿,丁香露,玉粟香,在舌尖欢喜跳跃。酒到酣时,言说的欲望尽了,紫颜品着美酒,望了长天,横卧在半空中,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今日说得太多。”夙夜淡淡地丢下酒杯,酒杯落地,完好无损,继而如尘埃消失在空中。

  紫颜想起十师会,隐约看到夙夜的双面,像阴阳交替,白天黑夜,奇妙地融合,只是那阳光、世俗的一面,灵法师不欲展现人前。今夜借了酒劲与月光,才有机缘窥见了这样的夙夜。

  像是不习惯被人凝望,夙夜忽然站起身,一袭墨袍翩然如蝶,很快浮在丈外。

  “你约我倾谈,其实是想问姽婳的事。”

  他人在远处,径自地往住处走去,话声响在紫颜的心头。紫颜默默看了他的背影,点头道:“是,如今问不问都一样。”

  好像听到夙夜的微笑,像轻飘飘的羽毛荡了过来。院子里剩下紫颜一个人,他翻身落地,伸手摸原先躺过的地方,再想上去已是不能。

  斗转星移。时过境迁。

  他笑了笑,往自己的屋子走去,未到门口,发觉里面亮了灯。推门,姽婳伏在桌上睡了,听到声响惊醒过来。

  “回来就好,陪我去吹吹风。”她跳起来拉紫颜的手,困顿的眉间有一抹愁,藏在笑容背后。

  “有心事,说出来,我听着。”紫颜不动。

  姽婳的身子蓦地一停,很快笑道:“哎呀,我能有什么心事。师父不答应就罢了,如今我最大,想做什么,自是由我说了算。”

  不可说的心事,如香缓烧,漫过眉梢。她如在笑说,不过是因风吹皱了眉黛,换得这一记轻颦。

  紫颜凝视她揪着的眉,用手拨了拨,道:“你得向我借一张欢天喜地的脸,才能瞒得过我。”

  去年锦衣富贵的林间女子,巧笑而来,香气袭人,烦恼与她无缘。无论何种困境,指尖的香拂来,就都化尽掩去。头回瞥见她也有进退失据,像溺水的孩子寻找稻草。紫颜感叹地想,心如止水的境界太远,人皆如此,概莫能外。

  姽婳的目光固在眼前方寸处,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没能赢过师父。去到十师会,才知她有意给我机会,想我可以挑起这重担。可是我离她所要的,差得尚远。”

  “赢不了她,你心里很难过?”紫颜想到自己,没能堂堂正正胜过师父沉香子再赴十师会,他的能耐究竟有几何?不是不迷茫的。

  “你知道我自以为胜过她时,有多开心?”姽婳没了平素的明媚张扬,兀自揪紧了衣角,“我请全霁天阁的师兄弟妹们大吃了三日!师父一定笑话死我了。”

  紫颜忍笑道:“你是嚣张了些,毫无尊师敬道之意。”

  姽婳瞪他一眼,略略恢复了精气神。她知紫颜没见过蒹葭,解释也是枉然,一般人怎想到盛名远播的蒹葭,唯有在炼香时才符合大师作派,否则纯然是少女的顽皮心性。也就是这样的师父,才想得出传位给她,丢下包袱去游山玩水。

  想到这里越发犯愁,唉声叹气地坐下,道:“今次回来,本想辞去阁主之位,跟你一起到江湖上历练。但是,我不晓得如何开口……”

  紫颜明白她。若师父沉香子还在,他或许和姽婳一样,为前面仰望的高山而迷惑。山高水远,总要走过去,渡过了,才有回望的余地。

  “何不炼一支香?”紫颜沉静地说道。是蒹葭的话,闻香知意,会放心爱的徒儿远走高飞。姽婳认真地望了他,慢慢浮现出喜悦的神情,抛下紫颜,若有所思地往外走。

  紫颜在她身后喊了声:“太晚了,今日先睡,明天再想!”她仿佛没听见,手数着数,心神完全被他说的制香之事所迷。

  看了她的背影,紫颜忽然想起侧侧,取出怀里藏的冰绮香囊凝看。她一个人在深山守墓,会不会寂寞得想哭?陪伴她的两个人偶,孤独无助时,能不能听到她的心里话,分担她的忧愁?

  夜,不觉中为紫颜披上了睡梦的衣裳,他伏在桌上,回到了沉香谷,白马高车,倚在树下的他,被侧侧捡回了家。

  终于,有了一个家。

  他的嘴角轻轻勾上一抹笑容。

  迷楼

  次日,紫颜醒时,傅传红已候了半晌,一见面就嚷嚷道:“呀,昨夜真是怪异,我们喝酒喝得正起劲,壶竟不见了!弄得好生扫兴。皎镜本要叫你,后来没了酒,他居然给我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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