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生_楚惜刀【5部完结】(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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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绮玉望了她微笑,在旁略等了一阵,又道:“隔壁还有好看的,一起来吧。”

  侧侧如听话的孩童任由她牵引,来到右边一间错彩镂金的楼阁中,当面一幅立轴观瀑图勾住了她的视线。巍峨青山上,一注飞流浩然疾驰,其后依山傍水的深林中,有小屋偶露檐角。她立在画前看了片刻,那瀑布宛若织女天机织就,雪练般高垂直下,使极静的画布上仿佛溅起急促的水流。

  她渐渐被吸入了画中,触手可及的是山间撩人的绿意。至于所谓用笔劲练、意境悠远之类的评语,想来竟觉得肤浅,只为这刻的入神深深陶醉。

  “阁中的书画你尽可随意赏鉴临摹,全是坊主珍藏的真迹,小心一点就是了。”

  侧侧粗略一瞧,四周摆放的均为历代名家作品,或甲金篆隶楷草行,或白描人物山水,或点染花鸟鱼虫,以前在拂水阁多少见过摹本。听说是真迹,她悬了一颗心,迫切地想一一看个分明。

  绮玉看出她的心思,笑道:“你先在这里呆着,我让人准备接风宴,一会儿再来叫你。”

  侧侧连忙谢过,等绮玉走后,她走到一边认真翻看起来。对了这些珍品,她身体里仿佛有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像是与多年故交久别重逢,又如早已慕名的大人物此刻方有缘得见,忐忑得不知该兴奋还是紧张。

  手边最近的画卷绘了一些幽花奇草、虫蝶蜂鸟的野逸小件,平易如廊前庭后的景致,因笔法工细中带有疏放,多了几分灵气。她取一件研看了,真迹果然与寻常摹本不同,墨之浓淡焦重清,用笔之描勾皴擦染,乃至赋彩设色的厚薄鲜暗,无不生气盎然,流动灵秀之气,将画者的本意淋漓尽致地描绘。

  画卷里夹了一张花帘纸,上面列了细如蚊蝇的小字评语,侧侧一字字辨认,见写的是“妙得天真,一气贯通”,其后又有字迹不同的评价,写了“穷极造化,落墨为格”和“神妙俱得,气度超然,已尽其技矣”等语。

  她揣测这是几位师姐的笔迹,另打开一卷山水来看。一幅岚雾缭绕的山林泉石,初看仅是出尘的山景,望得久了,心中犹有烟云开阖,仿佛神游空山,冥冥中忘乎所以。

  侧侧看得心生欢喜,再凝眸去看师姐的评语,一人云“如狂草泼墨,笔下可见其纵情诗酒,磊落有冲天之志”,另一人则说“坐忘山水,胸无丘壑,无斧凿之痕,而得其精神”。侧侧凝睇了画意良久,怦然而动,禁不住润了笔墨,在后面添了一句,“天机之功,不在其形”。

  写完,她的脸倏地一红,看了墨迹未干的纤秀字体渐渐融入到纸中去,仿佛听见泉水飞溅,在面上扬起一片清凉。

  望了如山的画卷和藏于卷中一张张写满评语的纸,她似乎看到了一条清晰可辨的小径,蜿蜒地向了一座座山峰的顶端延伸。此时她忽然感受到紫颜初入沉香谷时的兴奋,那种迫切要学尽一切的渴望,在她的心底蔓延。

  锦障

  在文绣坊的头几天,侧侧的日子过得清闲,每日翻书阅画,看女工们弹棉纺纱,织布染衣。雪白的长线如一道道冰幕,将前院后舍遮掩串连,张眼即可见玉色兰香。

  等她熟悉了门户,四师姐瑶世分了十个绣女在她手下,要她赶制尹贵妃诞辰的霞帔。侧侧拿到花样一看,霞帔上绣的是龙纹,不由深为疑惑。她这几日读过织绣纹样的画谱,皇妃与皇后用的霞帔虽同是深青质的织金纻丝纱罗,但皇妃应绣凤而非龙,唯贵为皇后者,才能用织金云霞龙纹。

  “四姐,尹妃这件霞帔的图样,怕不是内廷弄错了?”

  瑶世慧眼星闪,望了她笑道:“这是小皇帝命内廷的画师所绘,断不会弄错。”

  侧侧似有所悟,捧了不合礼制的绣样,在厢房中思索良久。两个时辰后她走出屋,召集所有绣女。

  初次对了十个比她年长的人说话,侧侧眉宇间并未露怯,按心中设想说出诸人的分工。

  霞帔长五尺七寸,宽三寸二分,所用的纻丝俗名即称“缎”。侧侧从库房取了一匹深青织金缎料,铺在桌上道:“今次想请诸位用压金彩绣来绣这件霞帔,需要的捻金线和五彩云纹的丝线都在这里,四人用钉金绣云霞龙纹,余下的人各选三四种颜色的丝线,以平针绣纹样内的轮廓。”

  众绣女见侧侧挑了圆金、木红、灰绿、月白、宝蓝、雪青、鹅黄、缃色等近三十种丝线,纷纷咋舌。有个叫占秋的绣女,自恃是青鸾的挂名徒弟,当即说道:“七手八脚的,又用这么多颜色,可不就乱了。”

  侧侧在作坊中已瞧过十几人分工作业,闻言微笑道:“这里有我绘制的整张绣样,你们依次而绣,绝不会混淆。”众绣女凑来看了,一幅绢素上手绘了霞帔光艳富润的纹样,又用线头扎出不同丝线的次序,端的是妙思巧构。

  众人无话,照了侧侧的想法,先将绣样描到缎子上,固定好了绣绷,俩俩对面坐定。十指玉笋穿金线,锦缎上顿时起了旖旎春风,一针针争妍斗艳。

  侧侧瞧了一阵,见她们绣得大致无错,就走出去央厨房为诸女煮绿豆莲子汤。炉火起灭,侧侧的心随之降了急躁火气,用心地盛起一碗碗汤,如刺绣裁衣般怡然。

  和这些妯娌媳妇们好生相处,她会在文绣坊寻获很多新伙伴。侧侧如是想。

  她怀了愉快的心思走回,笑容忽地滞在嘴边,绷架上的花样已全然换了模样。绣女们无动于衷地瞥了她一眼,整齐一致地绣着鸾凤云纹。

  “你们……”

  窃笑声从丝线背后传来,宛若冰花错落,洒了凌乱的一地。

  侧侧走近,绿豆莲子汤放在案上,倔强地盯着诸女。占秋毫无愧意地端起甜汤,呼呼一大口,“好喝得紧,你们都来。”于是一众人懒洋洋品着汤水,丢下孤零零的绣样。

  侧侧一言不发地捡起一根针,手起针落,将绣错了的凤纹一一退回拆去。诸女冷眼瞧着,见她退针的速度极快,连剪断线头的死针亦从容不迫地解开,手法熟练已极。

  “喝完了汤,请重新绣。”侧侧不愠不火,淡然说道。

  诸女面面相觑,不料她能如此沉着,迟疑地捧着碗。占秋丢下碗冷笑,和侧侧对峙相望了一眼,径自走了。余下诸女稍一犹豫,也放好碗去了。

  “摆什么主子架子,她可还没入文绣坊的门呢!”

  “想差遣我们,再活二十年吧。”

  “就让她一个人去绣,看她能如何?”

  幸灾乐祸的讥讽,故意扬了声给她听见,一句句如针刺人。侧侧抿嘴听着,是紫颜的话,定当付诸一笑。她歪了头,想到这里果然笑出了声,拍拍脸颊,深吸了口气。

  绮玉进屋时,讶然发现侧侧一个人在刺绣,看了拆落在地的丝线,她明白几分,拉了侧侧的手道:“你的性子太温婉了!这些女工爱倚老卖老,有的仗了自己在绣坊呆了十多年,最瞧不起新进子弟。别说是你,坊主以前也被她们欺负过,不过她露了一手好武艺,就把这些人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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