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画是2002年世界上最贵的一幅中国画了。在拍卖之前,有一个老者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跟我说:“马先生,我非常喜欢那幅画,那是我终生梦寐以求的一幅画,这次我想倾我全部的力量把它买回来,你看行吗?”我说:“当然行,买回来当然是个好事了。”
我们当时都不知道它能拍到多高,保守的估计,1000万是个大限。结果在拍场上,他一直在观看,在叫价到1300万的时候,他伸了一下手,然后很快就被人盖过去了,他没有能力把这幅画收回祖国来。拍完以后他跟我说:“虽没买到,但我很高兴,我终于拥有了它一秒钟。”因为他在1300万的时候一举手,那个瞬间是属于他的。如果没有任何人出钱了,这幅画就归他所有了。但不幸的是还有别人在出价,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短暂的喜悦和深深的无奈。
这就是宋徽宗所创造的一种文化,他自己不能想象。他是一个受尽屈辱的皇帝,中国皇帝像他那样受尽屈辱的,就他一人。但是他留下了如此辉煌的艺术品,是我们中国人自己向往并引以为自豪的文化。
【第二次收藏热:晚明】
再看晚明,一个文化非常繁荣的时期。史书上记载说嘉靖、万历时期由于皇帝不上朝,政治黑暗,民不聊生。其实社会还有另外一面,就是当时的经济富足,我们可以用实物来证实。比如我们知道的话本小说,嘉靖时期是《水浒传》、《三国演义》的发行;到了万历时期,《西游记》、《金瓶梅》这些作品都在发行;像“三言”、“二拍”,大量话本小说对中国人的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还有崇祯朝的《天工开物》。西方人对中国忽视《天工开物》还表示不解,说皇帝是不是没看过这样的书啊?这样重要的科学著作,为什么没有在中国引起资本主义革命呢?英国有一个科技史学家李约瑟,他有一道著名的“李约瑟难题”。他问:资本主义革命,就是工业化的革命,为什么没在发达的中国产生?原因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当时不注重无形资产,不注重知识产权。晚明时期,大量知识分子、上层社会追求生活的奢靡,商品跟着就出现了。
比如我们知道时大彬的紫砂、江千里的螺钿、黄应光的版刻、方于鲁的制墨、陆子冈的治玉、张鸣岐的手炉,等等。这些手工业品都是署个人名款,充斥整个市场。今天统计,署着“张鸣岐”款的手炉,大概有4万件存世。一个人不可能制造出这么多的手炉!只能说明他的人名已经变成一个品牌。
资本主义萌芽时期出现了一个特征,就是品牌意识。我们熟悉的品牌都是个人名。
我们今天知道的西方的著名品牌基本上都是人名。比如服装有范思哲、阿玛尼,汽车有丰田、福特、奔驰,还有波音飞机,路易·威登的包,这些都是人名,跟我们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的品牌意识一模一样。但不幸的是,这个品牌进入清朝后,叫做“大清康熙年制”、“大清乾隆年制”。到解放以后,叫做“Made in China”,中国制造,不再注重品牌。
我们刚解放的时候,由于要向西方各国出口,没有商标是不能出口的,所以我们被迫出了一些品牌。
叫什么“天坛”、“东风”、“解放”、“红旗”、“蓝天”、“白云”,都找不着调的事儿写在上头,当成一个品牌。问题是蓝天、白云都不为此事负责,梅赛德斯·奔驰却能为此事负责。这就是对品牌意识的淡漠,对无形资产的淡漠的一个史实。
同光中兴时期,资本主义第二次萌芽,中国人的品牌意识又出现了。接受第一次被扼杀的教训,这次的品牌叫什么呢?叫外号。比如我们都知道的狗不理包子、王麻子剪刀、葡萄常、泥人张、烤肉宛,姓名都说一半儿。所以,中国的品牌在资本主义的第二次萌芽时期,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品牌都是半拉人名,羞羞答答。
第三次用人名作为品牌的第一个人是李宁。他拿完世界冠军退役以后,创造了一个品牌,叫做“李宁”牌。我有一次去王府井利生体育用品商店,不幸看到这一幕:那时候李宁的牌子刚上市,很多人不适应。售货员给一个人介绍,说这是新牌子,叫李宁牌。那个人愣着,看了半天,说:“我身上怎么能绣一个他的名字啊?”他是这个概念:我的身上不能有别人的名字。但是他不知道,他穿的皮尔·卡丹的西服,也是别人的名字。
这就是那道李约瑟难题,为什么资本主义未在中国诞生的一个基础原因:中国人不大注重无形的东西,不注重个人创造。而资本主义的一个特征就是注重个人创造,要把个人无形的东西变成有形的资产,这才能使资本主义迅速发展起来。
【第三次收藏热:康乾盛世】
中国第三次收藏热是康乾盛世,这是中国历史上时间最长的一段盛世,长达一百年。可以说,整个18世纪,从1700年到1800年,都是中国历史上最好的时期。
康乾盛世的产生,我觉得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康熙皇帝的伟大和英明。康熙,一个极易吸收外来文化的皇帝。这个文化不仅仅是汉文化,还包括西方文化。他请来大量西方老师来教他几何、天文、机械。我查了一下,他学过静力学,我们一般人今天都不学这样的学问。康熙是一个非常开明的皇帝,他对自己的要求,是要成为一个全能的皇帝,他做到了这一点。他也影响了后来的雍正、乾隆,使这一百年成为中国历史上最辉煌的一百年。
到了他儿子,就是雍正这一代。雍正是一个非常勤勉的皇帝,他批过4万多份奏折,这些奏折至今在国家档案馆里保存。雍正在位十三年,平均每天至少要御批10件奏折,最少时要写一个字:览;最长的洋洋万言。
我们都知道,用毛笔写字,不停地写,写一万个字大约需要两天时间。用钢笔写,写得快的人大概一天可以写一万字,毛笔写得要慢。这样勤勉的皇帝,他的政务非常繁忙。雍正跟他的父亲,跟他的儿子都不能比,他没有下过江南。他处在清朝康乾盛世中非常关键的一个时期,他要整顿吏治,要改革康熙遗留下来的一些问题,所以他就没舍得出门。
那么,雍正怎么去减压呢?他对艺术品有要求。在中国历代皇帝里,雍正对艺术品的要求最为具体。比如,史料记载,雍正七年(1729)四月十三日,太监刘希文交来成窑五彩磁罐一件,无盖。我们将来讲瓷器的时候会讲到这一点。成窑五彩,就是后来的斗彩。就是太监交来的这件斗彩,没有盖。皇上就下旨:“着做木样呈览。钦此。”意思是你先做一个木头盖,画好了给我瞧瞧。
隔了一周,二十日的时候,木样就做好了,画了五彩木样一件呈览,拿给皇上看。皇上又说:“将此罐交年希尧添一盖,照此样烧造几件。原样花纹不甚好,可说与年希尧往细里改画。钦此。”皇上说的太具体了,说照着这样给我做几个。原先这个画得还粗了点儿,你给我再画得细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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