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急着赶路,我们匆匆例览了一遍就上路了。正午融化的雪水已经开始从山峰向河谷汇聚了。扎西把车开得飞快。车后面拖着一个长长的灰尘的尾巴。
赶到雪水河,水比来时大多了,哗哗的水声响彻河谷。扎西不愧为一流的司机,几个来回,调过来转过去,又是颠又是抖,已经在河滩上过了几条小河。在主河道,他铆足了劲,看准了路线,一踩油门,车滑进冰冷的急流,挂低挡,加大油门,抓紧方向盘,车歪歪斜斜,慢慢过了河心,又颠着向上爬,终于冲过了这道鬼门关。
索多的车紧跟而来,到了河中,突然被石头卡住动不了了。车子吼了必声,一屁股坐了下去,顷刻,汹涌的河水把它淹得熄了火。
坐在车内的三个光头慌得急忙脱鞋,把裤腿高高挽起,推开车门下到河里。刺骨的雪水还是把裤子打得透湿。
扎西见状,忙叫我去借钢缆。下游不远,一台装满货物的东风车陷在河边,司机正坐在岸上发呆。我快速地在石头间跳着,跃过了几条河汊,到了离货车不远的地方,被又宽又深的主河道拦住了。
扎西见我站在那里,他又火急火燎跑了过未,一看主河道汹涌的河水,他也束手无策,急得团团转。他打着手势,要索多从那边上岸去借。
水在一个劲涨,冲得车身左右摇摆。索多急急忙忙背来钢缆,在两台车之间一挂,他回到车上,抓紧方向盘。扎西发动汽车使劲猛地一拉,没想到,嘣地一声,索多车上的铁钩被拉断了。扎西冲过来,用钢缆一层一层绑住车前的横杠,又回到车上再拉。烟在冒,轮在滑,石在动,索多的车在水中被拉得歪歪扭扭,挪前了一点就再也不动了。
大家都急了,忙向轮前丢石子,又把大石头挪开……扎西再一次发动车子,改变了一点方向,一点一点,终于把车从水中拖了上来。
前面还有几条河汊得马上冲过去,我们不敢再延误时间。扎西又打头阵,他开着车在石滩上来回择路,几次犹豫,最后奋不顾身一冲,闯过了最后一条较宽的河,索多跟着一头扎进雪水里,有惊无险,他也冲上了岸。
过了雪水河,大家欢天喜地。我们对扎西的车技大加赞美,扎西的脸上一半留着凉慌,一半是胜利者的骄傲,他一根接一根抽着烟。大家说,到了圣湖,晚上要好好喝点酒,以示庆贺!
圣湖边的情歌
再宿圣湖边,我顶着心悸、头晕、腿软的高原反应,爬上了那座有一栋寺庙的小山,拍下了鬼湖流金溢彩的辉煌日落。晚风浩荡,山谷间一个经筒被风吹得咕噜咕噜疾转。鹰在苍茫暮色里划过头顶,把凄厉的叫声播向空旷,山坯中一群外国人搭起的帐篷,几次都差一点被风刮倒,帆布被吹得啪啪山响。神山这时是那么宁静,那么平易,酷似俄罗斯大教堂上的洋葱头,在草原的一端呈现,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这一切,她与我们挨得如此之近,如同一个幻觉。
晚上,村里狗也不吠了,月亮迟迟还未升起,一切都似乎沉入到远占的时间中去了。我从温泉沐浴后,一个人借着微弱的天光返回河床上的村子。几个藏族少女在河岸唱起了一首情歌。那是从心里流出来的声音,它有一点缠绵,有一点感伤,飘逸中凝着深情,婉转里带着直率,在深夜无人的河边时起时伏,时高时低,让我的脚步如赴情人的幽会,让我的心绪缥缈如闻天仙的召唤。在藏区我从没有听过这么美妙、这么柔情的歌。它与这夜色一样显得神秘幽深。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藏族少女内心的另一种情怀。不论哪个民族,少女的情怀总是诗。
歌声在我抵近的瞬间消失了。我在几块大石头问寻觅,唱歌人神秘地失踪了,没有半点声息。大地又复归于千古沉寂。难道这是我的幻觉?
第二天一早,我们启程。房东的院子里站了不少人,他们都是这个村的年轻人,有男有女,个个打扮得朴素又漂亮。车子离去的一刻,他们齐齐向我们挥手。我看到两个少女的明眸里有一团晶亮的神奇的光在跳跃,像生命的火苗动人地一闪。
我的心涌过一股暖流。曾经年少,家乡的父老乡亲也曾这样送我。只是阔别有年,每次回家再也没有相送的人了,二十年来,漂泊四方,辗转他乡,也常常影只身单,独来独往,久违的一幕重现,却是这一群素昧平生的人,不由得我思绪万千。望着快速闪过的草原,对这个小小村庄,我陡地生出了一股眷恋和不舍。
第六章 在喜马拉雅与冈底斯山脉间
告别阿里
扎西的车在下午六点陷落急流滚滚的帕羊河中。这一次,河床宽阔,水势浩大,水面已淹到车窗边了。小车就像一个随时可能漂走的小鸟,显得孤立无助。
这是一个巨大的草原,疯生的草长可及膝,喜马拉雅山脉与冈底斯山脉都远远地退于一隅,只露出冰冷的雪光。我们呆呆地望着它,一筹莫展。
这一天,沿南线一路东行。这条路与北线大不相同。满目的野草不再是一寸见长稀稀疏疏近乎半荒漠的了,它是疯长的一片,虽稀疏,却足可呈现一幅风吹草低现牛羊的风景画来。大的石于少了,土地变得有了一些油性。从两大山脉发源的河流,蛇行于草地,银光一闪就是它们凝脂聚玉的面容,牝马一样地突然出现,又鳗鱼一样寂寞地纠缠你,让车绕着它转来转去。只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你才能别它而去。由于河床中泥的成分大大增加,即使不深的地方,看得不准也可能陷入河床淤泥之中。
一路上都有何流相伴。我们甚至在霍尔发现一个地图上没有标注的大湖。
尽管草这么深,扎西说,牛羊并不喜欢吃人,它们中意的是那些低矮又有韧性的草。沿途还真难见到牧人和羊群,只有不时出现的一具具倒毙于荒野的动物,有马、牛、驴,内脏都已腐烂成泥,外表皮毛依然完好。这是去年冬天雪灾所造成的惨相。厚厚的积雪把草原覆盖了,动物们一点草也吃不到,活活饿死、冻死。
就这样,眺望着遥远的雪峰,观赏着无边无际的草地,我们一步一步走出了阿里,又远离了阿里,别了这个西天云彩弯弯的神秘的土地。我在颠簸的车里写下了这样的诗行:
天上的雪峰 神的殿堂
接纳我们逡巡的目光
纵有大地相连,迈动的双腿
只能徘徊在遥遥谷地
抵达不了圣洁的天庭
圣湖边缥缈的藏歌
黑夜里潜行草原的河流
如风的行者的跫音
都是远行人无边的逻思
牦牛踏开的土地
羚羊飞奔出的草原——
大地紧绷的羯鼓
游牧者守望的家园
岂只是风景如画
岂只是追你到大边的漫游
云朵般留下浮影
找不到风雪里扎下去的根
不只是行走,更有灵魂的洗礼
高原 苍鹰与神同在的高原
寒冷的头昏目眩的高原
疲惫的饥渴的高原
让我千百次感受你冷峻的光辉
承受你永远的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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