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台湾中年妇女,我们去阿里时与她相识;我们回来了,她仍住在这里。这地方好像就是她的家。
大喇嘛和“天涯孤女”
梦雨和她的女儿丁丁在大昭寺出现了;林雪奇迹般在布达拉宫门口与我们相遇;田斌、周小兵还未走,我们又在拉萨的旅馆相聚;在街头,扎西、索多喝着啤酒,无意中看到我们,拉我们一起加入了喝啤酒的队伍。醉眼朦胧里,拉萨充满了亲切的味道。
几天时间,我们的朋友像滚雪球一样,一天比一大壮大。
这其中,有两个人值得一说,一个是大昭寺的大喇嘛尼玛次仁,他是大昭寺管理委员会的副主任,拉萨市佛教协会副会长,是他使我了解了作为平常人的喇嘛,他们是怎样生活的;另一个就是珠峰脚下遇见的姑娘林雪,她出现伊始不无神秘,消失之后更是谜团重重,她实在是另类生存,流浪也罢,行骗也罢,浪漫也罢,她是行云野鹤般地自由自在地活着的,真真假假,忽实忽虚,她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与伦理。
先说说大喇嘛尼玛次仁。那大我和梦雨在大昭寺他家里会合,西藏电视台的张焰在那里陪梦雨采访他。我在那里结识了张焰,我们三个与尼玛次仁聊起了佛教。
尼玛次仁十多岁就进了著名的大昭寺。人一生从事的职业,大多与他小时候所受到的影响不无关系。尼玛次仁从小就生活在宗教气息浓郁的乡村,村里老百姓对喇嘛的敬仰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认为喇嘛知识渊博,无所不知,他从内心敬佩他们,并幻想做一个受人尊重的喇嘛。
他到大昭寺却是来打杂的,有时也读一点书。几年后,大昭寺清退闲杂人员时,他有幸留了下来。他从此刻苦学习,终于当上了喇嘛。
大昭寺的喇嘛与其他寺庙一样都是有编制的,人数极少,他们拿国家工资。这是一份国家承认的正式工作。
我们谈到西藏佛教的兴盛,尼玛次仁却对佛教现状表示出了忧虑,他表明的情况是,表面的兴旺,内在的委顿。如今的喇嘛不钻研佛学,不读经书,那些寺庙里摆得满满的经书只是做做样子,没人去翻动它。喇嘛相当于寺庙的工作人员,主要是维持秩序和管理寺庙。国外一些佛学家来交流,他们很谦虚地请教一些问题,结果,喇嘛回答不了,还得请他们解释。尼玛次仁说,有的并非是不想学,由于日常工作太繁杂,没有多少时间来读经。
宗教信仰自由以后,人们都来信佛,寺庙天天人山人海。但由于没有人未开导他们,教给他们佛教知识,老百姓信佛也很盲目。
尼玛次仁一边给我们倒酥油茶,一边跟我们聊。在大昭寺,他有一个单独的房间,小小的房子里有两面墙壁都摆满了书架,书架上摆的大都是有关佛教的书。上面还摆了他与吴邦国、孔繁森等人的留影。尼玛次仁还是一位摄影发烧友。他拿出几本影集给我们看,上面有他拍的寺庙和世俗生活的画面。谈起自己的父母和弟弟、人的前程和独身生活的感受,他完全是一个正常人的感情。是面前的他,使一个满脸肃然、遥遥站在佛国那边的僧人变成了一个亲切的真实的人。因为他,佛不再是那么遥远了,它就在我们的生活中,在凡俗世界里出现了。
再说说林雪。那天上午,光C、光B参观完布达拉宫从前门出来时,在一家工艺品商店与坐在那里的她又一次巧遇。她就住在后面的布达拉宫宾馆。这时的林雪,一袭闪光的长花裙,披散下来有如黑色瀑布的长发,雪一样洁白的肌肤,她不再是一个“牛仔”的形象,而是一个无比动人的妩媚少女。
光C的兴奋是能够想象的。他甚至忘了跟我们联络。那天我们几个从后门出来,一直等到大门关了, 仍不见他俩的踪影。直到我和光A从后山绕到了前门,才发现光C坐在那里与林雪聊个没完没了,就像分别多年的老朋友。
再次见面,林雪责怪我们不讲信用,害得她那晚到处寻找我们。于是,我们又各自留下拉萨的住址和电话,约好再一起去玩。
第二天, 田斌、周小兵和光A要走,他们一个接一个与我们分手告别,又一个接一个从广州、番禹和深圳打来报平安的电话。现代化的交通工具,一天之间,就使得他们从这座神秘的高原城市消失,又在另一座现代化的大都市出现,好似走的时空隧道,其间巨大的反差,一定让人难以适应,我从云南飞回广州,就有这种强烈而陌生的体验。回到自己的家也像一个客人,时常有梦里不知身何处的感受,睡着睡着就会惊醒,睁开迷惘的双眼,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半天才回过神来——这个豪华的空间不是别处,正是自己曾苦苦盼望过的家。每当夜深人静,听着香港电视台播放的流行歌曲,想起藏族歌星亚东和德乾旺姆唱的《唐古拉风》,我立刻明白了无病呻吟是什么,装模作样又是什么。我们一直生活在流行的快餐文化之中,生活原来是那么苍白空泛。相反,高原人生活得真诚、朴素,他们懂得什么才是永恒的,值得歌颂的;懂得什么样的生活才不会让人空虚,使人活得坚实。高原的魅力不仅仅只是身处其间所面对的,更使人受益无穷的是在日后漫长的回味里,它所放射出的强大的精神冲击力。
光A走的那个凌晨, 我忍不住追了出去,恨不能与他一起回去。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曲终人去的凄惶所弥漫出的人生况味,让人默然。那片昏黄的灯光,那声厚重的关门声,那消失在黑暗街道上的引擎,至今仍打动我的离愁别绪。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把一张出让物品的清单贴在了留言板上,一大堆罐头,高压锅、棉被、帐篷等都要处理掉。
林雪如约出现,给我们落寞的氛围添上了一丝喜气。
我们与她一起逛街,去罗布林卡游玩。她给我们讲自己的故事,谈自己如何上高原,如何信了佛;谈自己以后的打算,发表人生的感想。
她是河南洛阳人,大学毕业后独自跑到了广州,在一家建筑工程公司干起了文秘工作。在打工的生涯里,沉沉浮浮。她找来佛教的书看,并开始信佛。于是,她只身来到了高原。
一天晚上,我们在一家四川人开的小餐馆吃饭。林雪跟我们谈起一件事,福建一个地方,联合国一组织资助办了一所孤儿学校,她想去那里工作。这所学校要求工作人员一律为女性,且不准结婚。每人要带十多个小孩,既当老师,又当妈妈,要把全部的爱都献给这些无依尤靠的孤儿。学校不让结婚是不想让孩子第二次失去母爱。林雪与学校已经联系。去了,但他们信不过她,要作严格考察。她说出自己这一志愿时,态度十分坚定。她并非征求我们的意见,只是把自己的志向告诉我们而已,我们一方面为她感到可惜,一方面又为她的善心所感动。大家都劝她慎重,不要因一时的情绪冲动而做出不智的选择。她说,这已是第二次了,第一次在她老家开办一所同样的学校时,她的愿望落空了。
这一晚,我们喝了六瓶沱牌曲酒,都有点飘飘然了。林雪频频举杯,她的脸颊早已上起两片红霞,生动无比;晶莹的双眸,含着脉脉情谊。我们萍水相逢,只留一段真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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