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护故乡,奚落别处的大英雄,阿0也很有这脾气。那时我想,假如写一篇暴露小说,指定事情是出在某处的罢,那么,某处人恨得不共戴天,非某处人却无异隔岸观火,彼此都不反省,一班人咬牙切齿,一班人却飘飘然,不但作品的意义和作用完全失掉了 ,还要由此生出无聊的枝节来,大家争一通闲气一'闲话扬州'是最近的例子。为了医病,方子上幵人参,吃法不好,倒落得满身浮肿,用萝卜子来解,这才恢复了先前一样的瘦,人参白买了,还空空的折贴了萝卜子。人名也一样,古今文坛消息家,往往以为有些小说的根本是在报私仇,所以一定要穿凿书上的谁,就是实际上的谁。为免除这些才子学者的白费心思,另生枝节起见,我就用'赵太爷'、'钱太爷',是《百家姓》上最初的两个字,至于阿0的姓呢,谁也不十分了然。但是,那时还有发生了谣言。还有排行,因为我是长男,下有两个兄弟,为预防谣言家的毒舌起见, 我作品中的坏脚色,是没有一个不是老大或老四、老五的。上面所说的那样的苦心,并非我怕得罪人,目的是在消灭无聊的副作用,使作品的力量较能集中,发挥得更强烈。果戈理作《巡按使》,使演员直接对看客道:4你们笑自己!'(奇怪的是中国的译本,却将这极要紧的一句删去了)我的方法是在使读者摸不着在写自己以外的谁,一下子就推涹掉,变成旁观者,而疑心到像是写自己,又像是作一切人,由此开出反省的道路。但我看历来的批评家,是没有一个注意到这一点的。这回编者的对于主角阿0所说的绍兴话,取了这样随手胡调的态度,我看他的眼睛也是为俗尘所蔽的。"①鲁迅觉得许幸之这一剧本(田汉也是如此),在讽刺意味上是失败了的。
但是,指定了绍兴也好。于是跟着起来的是第二个问题一二、阿0 该说什么话?这似乎无须问,阿0—生的事情既然出在绍兴,他当然该说绍兴话。但是,第三个疑问跟着又来了一一三、阿0是演给那里的人们看的。倘是演给绍兴人看的,他得说绍兴话无疑。绍兴戏文中,一向是官员秀才用官话,堂倌狱卒用土话的,也就是生,旦,净大抵用官话,丑用土话。我想,这
也并非全为了用这来区别人的上下,雅俗,好坏,还有一个大原因,是警句或
炼话,讽刺和滑稽,十之九是出于下等人之口的,所以他必用土话,使本地的看客们能够彻底的了解。那么,这关系之重大,就可想而知了。其实,倘使演
给绍兴的人们看,别的脚色也大可用绍兴话,因为同是绍兴话,所谓上等人和下等人说的也并不同,大抵前者句子简,助词和感叹词少,后者句子长,语助词和感叹词多,同一意思的一句话,可以冗长到一倍。但如演给别处的人们看,这剧本的本用却减弱,或者简直完全消失了。……我想:普遍、永久、完全,这三件宝贝,自然是了不得的,不过也是作家的棺材钉,会将他钉死。……我的意见……总括一句,这剧本最好是不要专化,却使大家可以活用。"①在这一方面,那一剧本也是完全失败了的。
阿0的样儿,究竟该是怎么的?鲁迅也曾在答复《戏》周刊的信中说过一点。他说:"在这周刊上,看了几个阿0像,我觉得都太特别,有点古里古怪。我的意见,以为阿0该是三十岁左右,样子平平常常,有农民式的质朴、愚蠢,但也很沾了些游手好闲之徒的狡猾。在上海,从洋车夫和小车夫里面, 恐怕可以找出他的影子来的,不过没有流氓样,也不像瘪三样。只要在头上戴上一顶瓜皮小帽,就失去了阿0,我记得我给他戴的是毡帽,这是一种黑色的,半圆形的东西,将那帽边翻起一寸多,戴在头上的;上海的乡下,恐怕也还有人戴。,,
周作人追述鲁迅的故家,说到了阿0的蓝本,便是阿桂,阿有的弟弟。"阿有,他姓谢,以给人家舂米为业;他给人家做短工,因为舂米费力,可以多得一点工钱,反正也多不到那里去,但比起他兄弟来总好得不少了。阿桂本
来也是做短工的,可是他不能吃苦,时常改卖旧货,有的受了败落人家的委托,有的就不大靠得住,这样就渐渐的降人下流,变成半工半偷的生活了。有时跑到哥哥那里来借钱,说近来生意不顺手,这便是说偷不到,阿有怒喝道: '你这什么话?我要高声说给人家听了。,阿桂于是张皇的从大书房逃了出去,其实这问答的话,大书房的人巳经听见,巳不是什么秘密了。鲁迅小说《在酒楼上》的主人公吕纬甫叙述奉母亲之命,买两朵剪絨花去送给旧日东邻船户长富的女儿顺姑,等到找着了的时候,才知道她已病故了。这长富就是
阿有,顺姑的伯父偷鸡贼长庚自然是阿桂了,不过阿有的女儿的病不是肺病, 乃是伤寒初愈,不小心吃了石花,以致肠出血而死。小说里说长庚去硬借钱,
顺姑不给,长庚就冷笑说:'你不要骄气,你的男人比我还不如呢!'这也是事实,虽然并没有发生什么影响,因为她的未婚夫是个小店伙,本来彼此都知道的,无论如何总不会比不上阿桂的。,,
鲁迅的文字之中,经过了这一回的整理,大体都可以了解,只有关于艺术这一部门,我实在是门外汉,只能赞叹,无法判断。他曾送我几部艺术性的书,一部是《死魂灵一百图》,一部是《引玉集》,又一部是《木刻纪程》。当时, 他只怕朋友们受了签名之累,所以那几本画册上都没有他的签名。前年,上海文物馆要征集这几种画集,因为没有他的签名,所以卖不起钱,我却说,这样也好,总算把这几种书留下来了。
《死魂灵一百图》是一部很好的插图(我的女儿,为了这部插图的出卖, 也颇怅怅然。幸而没有卖成,留在上海了 、据鲁迅说:关于《死魂灵》的有名的图画,据里斯珂夫说,一共有三种,而最正确和完备的,是阿庚的百图。这图画先有了七十二幅,未详何年出版,但总在一八四七年之前,去现在也快要九十年;后来即成为难得之品,新近苏联出版的文学辞典里,曾采它
为插画,可见已经有了定评的文献了。虽在它的本国,恐怕也只能在图书馆中相遇,更何况在我们中国。有年秋末(一九三五年〕,孟十还君忽然在上海的旧书店里看到这画集,便像孩子望见了糖果似的,立刻奔走呼号,总箅弄到手里了。是一八九三年印的第四版,不但百图完备,还增加了收藏家蔼甫列摩太所藏的三幅,并那时的广告画和第一版封纸上的小图各一幅,共计百零五图,这大约是十月革命之际,俄国人带了逃出国外来的;他
该是一个爱好文艺的人,抱守了十六年,终于只好拿它来换衣食之资;在中国,也许未必有第二本。看了这一段,我也颇有点怅然,因为为了衣食之资,我也几乎把鲁迅送给我的这本插图,卖掉了呢,这插图在我身边也留了十五年之久呢!
当我们提倡讽刺的杂文的时期,同时也提倡了漫画。生活书店也曾由《文学》社、《太白》社刊行了《小品文与漫画》的专刊。当时,鲁迅曾经提示了如次的话:"漫画的第一件紧要事是诚实,要确切的显示了事件或人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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