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这一行人成了天涯沦落人。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两个多月后,他们来到了沛县。经过仔细考察,居平一家以一个中等生意人的身份买了一些田产,在城东边安家落户,同时开了一个小店,做点丝绸生意。刘老仆人也在近旁不远处买了十几亩地过小日子。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议定了对外一致的话,出身何处,祖籍哪里,为何在此落脚等等一切。表面上,他们两家互不相识,但刘翁却暗中呵护着居平一家。居平为人随和,又讲义气,很快和丰邑人熟络起来,结交了不少讲信誉的朋友。三年之后,居平一家基本沛县化了。刘翁看看主人平安无事,已在当地立住脚,就放了心。为了防止节外生枝出个什么意外,他又迁到沛县丰邑的中阳里村,远远离开自己的主子。这一来是防止别人看破他对主人暗中的监护,二来是免得主人对自己牵挂,让自己和主人一样成为地道的当地人。
不知不觉中,又是五年过去了。这姓刘的老仆人已是风烛残年。他身边惟一的亲人是他的独养儿子刘执嘉。他在儿子十八岁这年秋天,为儿子娶了个当地的姑娘。这姑娘姓王,名含始,是一个种田人的女儿。不久的一天深夜,刘执嘉忽然听到老父亲在急切叫他,声音很悲凉,就和媳妇赶紧到了父亲的床前。老人已在弥留之际了。
“嘉儿,你……好自为之,我们刘家……不会……这样……下去的,记……住!”
老人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放着一种亮光,说完这句话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就着昏暗的灯光,可以看到老人的眼角挂着一行清泪,泪珠儿闪着点点亮光。
“爹爹——爹爹——你咋能这么快就走了哇!你咋能这样就走了哇!爹爹——”
两个年轻人大放悲声,不明白为什么老爹大白天里还是好好儿的,半夜的功夫怎么就没命了。
他们哪里知道,老人早已感觉不适了。吃过千辛万苦的人是不会轻易叫苦的。他不想叫儿子媳妇为自己牵肠挂肚,为自己忙碌操心。自己年纪大了,总要死的。
握着老父渐渐变凉的手,刘执嘉难过极了。为父亲擦去泪珠时,他心里如同刀绞。在他的记忆里,父亲是个不会流泪的人。他一直是个压不倒的铁骨之人。多少年来,他一直随着父亲风里来雨里去,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他没见什么事情难得住父亲,一直到他今年十八岁,他没听见父亲叹过气。
“父亲肯定有没说出来的心事!”平日里温顺少语的新媳妇王含始在一边悄声说。
“唔……跟着父亲出来时我只有七八岁,许多事我都是稀里糊涂的。娘是怎么死的,父亲为什么带我离开家,我们为什么到这里安家落户,这些我都不知道。唉,父亲大人,你一定有话没来得及对我们说吧?”刘执嘉跪在父亲床边,早已是泪流满面了。他们哪里知道父亲的不甘心呢?把父亲送入了土,刘执嘉和王含始开始独立生活,小俩口勤劳和睦,日子过得稳稳当当。其后四年间,王含始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刘执嘉自幼读了一点书,至今早已忘得差不多了,不知给儿子起什么名字为好,干脆就按众人叫孩子的习惯,老大叫刘伯、老二叫刘仲。小哥俩面貌都像父亲,个子不高,胖墩墩的,性格则像母亲,温文老实,很讨人喜欢。王含始自从有了儿子,性情更温和了,家里家外忙着累着,脸上还总挂着笑容。刘执嘉本是个有硬脾气的人,可是跟妻子在一起却生不起气来。左邻右舍的人都说他有福气,娶了个好媳妇。
这年春天里,有一日王含始的娘家人捎信来,说王含始的母亲生了病,叫女儿回去看看。第二天一早,阳光明媚,暖风和煦,是个好日子。王含始安顿好两个儿子,叫刘执嘉不要去下田里干活儿了,在家看着两个孩子,自己去娘家看看。临行前,她说定了晚上之前赶回来,她放不下两个儿子。
到了娘家,得知娘只是得了重伤风。生了病的娘想闺女了,就托人捎信叫来看看。王含始看看娘没有什么大碍,吃过午饭就往回赶。从她娘家到中阳里村,只有十几里路,平日里只要两个时辰就走到了。
毕竟这是春天三月,人容易困倦。走到七、八里时,王含始感到十分疲倦,脚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得找个地方歇歇。”她一面想一面环顾四周。只见左边是一个大泽,大泽边有一棵大柳树。树下干干净净,正是歇脚的好地方。
王含始刚坐下一会儿,就迷迷糊糊打起盹来,恍惚中见一道金色的亮光从空中落下,接着一个身披金色甲衣的神人悄然向她走来,她有点害怕,却不知如何是好……
却说刘执嘉在家门口领着两个儿子玩耍,忽然看见天色变暗,不一会儿竟然阴云密布、狂风大作,时而还有雷鸣电闪,心中好生奇怪,不知三月天怎么会有这样情形。还没来得及多加考虑,想起妻子正在回家途中,连忙把两个孩子叫进屋里,拿起雨伞就急匆匆去迎接妻子。距离大泽还有半里光景,他就看见大泽边柳树下坐着一个穿蓝衣的女人,看身架像是妻子。接下去的情形却让他呆住了——一团巨大的云雾罩在妻子周围,越来越浓,越来越暗。云雾中忽然出现一条赤色蛟龙。只见那蛟龙上下翻动,像是和另一条看不见的蛟龙纠缠在一起。过了一会,云雾渐渐散去,蛟龙不见了,云彩退光了,太阳又放出暖洋洋的光芒。柳树下的妻子没有变化。刘执嘉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跑到妻子身边。当满面惊恐的刘执嘉来到妻子面前时,妻子刚从梦中醒来。“你刚才怎么了?”执嘉急切地问。
“没怎么呀,我走路累了,就在这树下靠了一会儿,好像是睡着了,嗯——我梦见一个身着金甲的人来到了我跟前。咦,你怎么带伞来接我呢?”王含始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笑了。“这……没什么,咱赶快回家吧,两个孩子没人看哩!”刘执嘉正要解释,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岔开了话题。
走在回家的路上,刘执嘉并没有听清妻子叙说此次去看母亲的情形,而是陷入了深思。
记得他七岁的时候,就是他父亲带他离开故乡的那一年。中秋节的晚上,月亮非常亮,像个大银盘挂在天上。母亲带他坐在家里的小院子中央,一边给他剥花生吃,一边给他讲有关他出生的故事:
“嘉儿,你知道吗?你来到这个世界上还有点蹊跷呢!嗯——那一年我刚好十六岁,才嫁给你爹爹三个月。一天晚上,月亮圆圆的,也有今晚这么亮,我睡在院子里的竹床上。要知道那是六月里,天出奇地热,在房间里根本睡不着。我摇着蒲扇,似睡非睡之际,忽然梦见一只赤鸟自天而降落在了我家小院子里。我看见那是一只凤凰,神气十足地抖动着翅膀。可是抖着抖着忽然变成了一条赤龙,继而忽上忽下围着我跳跃不已,最后竟落在了我的身上。当时我惊恐万状,“哇”地大叫一声,顿时从梦中醒来。那以后我就怀了你,十个月后你出生时,房子里也是红光照耀。我和你爹爹私下里说过,你的命也许是大贵呢!唔——嘉儿,这话可不能传给外人知道哟!龙为天子之象,说出去让外人知道了,是要犯杀头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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