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墨子也说尚同一义是为了赏善罚暴,但一同天下之义的天子是天择授权的。“天之欲一同天下之义也,是故选择贤者立为天子。……天子又总天下之义,以尚同于天。” 王权天授为尚同于天子增添了一层恫吓、神秘的色彩。专制主义的理论解释,追根究底都是给这种专制的王权增添了一份天授神降的色彩,墨子尚同的专制主义也不例外。
墨子从现实的政治实践中也清楚地认识到,要想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最有效的途径还是从上层着手。所以,墨子不仅自己游说各国君主,而且派弟子游仕于各国诸侯,并且把入仕作为自己聚徒授学的一个基本目的。墨子把自己的政治主张上升到天志的高度,是天下一同之义,并将其绝对化,变成天下唯一之义。这唯一之义通过天子、三公、诸侯、乡长的政治组织的渠道将万民的思想统一,不容有异义、异端,否则将以刑罚处之。墨子是希望依靠政治上的权威力量来推行自己的主义,所以,尚同要求专制作后盾也是理所必然的。
墨子要求人人平等尚贤,但这个以能为贤,尚贤举官的标准,谁来掌握和执行呢?你说是求天下之利,他说是兴天下之害;你说攻战不义这是墨子的教义,他说墨子赞禹征有苗,汤伐桀,武王伐纣,谓诛不谓攻;你说这人有能应举之应高予之爵,重予之禄,他说此人乃不肖之徒,应贬之为役。争说纷坛,莫衷一是,墨离为三,取舍相反,相互攻讦,皆自谓真墨。墨家学派本身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天下芸芸众生了。况且,高爵重禄和贱役贫困毕竟是一种差别,为了这贵贱富贫的转换,社会各阶级的斗争是不可避免的。
也就是说,为了实现墨子的平等主义,不能靠空谈,墨子提出用尚同来实行平等。即然尚同,只能同于一人、一义,那么这对其他各人、各义来说就无平等可言。天子所是,莫敢非之,天子所非,莫敢是之,政之所加,莫敢不宾,天子所教,无有敢纷。虽然墨子在形式上为天子披了一件贤者的外衣,但是天择贤者为天子,其目的是要一同天下之义。所以,从实质上说,墨子的尚同是一种要求绝对同一的专制主义。墨子的乌托邦的兼爱社会要在政治专制主义的权威下才能实现,这不免使人感到南辕北辙,颇有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之感。
在生产上,墨子一生强调的是实用重利,并以万民之利,合民之用力支点。他们的行为准则是“利人乎,即为,不利人乎,即止。” 墨于把利提到义的高度,“义,利也。” 另一方面,墨子的民生实用又是有一定的限度“凡足以奉给民用,则止。” 所以,墨子又倡导节用、节葬、非乐的禁欲主义。墨子的禁欲主义固然是对贵族统治阶级的一种限制,同时也不要求满足百姓在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上进一步的追求和欲望。墨子本身以节俭自苦为极,成为一代楷模。荀子批评墨子“蔽于用而不知文”, “天下尚俭而弥贫,非斗而日争,劳苦顿萃而愈无动,愀然忧戚,非乐而日不和。” 苟子比较中肯地指出了墨子实用重利和禁欲自苦的矛盾,并认为以禁欲自苦为基础的实用重利,其效果适得其反。节用反使天下贫,非乐使人不和。墨子这种苦行主义的节俭之道违背自然人性关于物欲要求会不断增长的人之常情。所以,庄子批评墨子的节俭之道,“以此教人,恐不爱人,以此自行,固不爱己。……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毅,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虽独能任,奈天下何,离于天下,其去王也远矣。” 这一批评确有一定道理。
物质生产的本身是为了满足人的物质需用,既然墨子实用重利,那么凡是有利有用于万民的物质生产都应极力充分加以发展。但是,墨子足以奉给民用则止的观念又阻碍物质生产的发展。墨子以身作则,倡导量腹而食,度身而衣,仅以生存温饱为物质生产的基本目的。这种观念和行为显然是不能促进物质生产在数量上、品种上、质量上的进一步发展。墨子从自然人性立论强调赖其力者生,但他只看到人的生存的基本需要,没有看到对物质利益的不断追求是促进生产发展的一个动力。墨于看到了当时广大小生产劳动者生存的艰难困境,故而强调天下之不足为天下之公患,倡导节欲。对物质利益的追求具体表现为对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享受的不断追求,这是人的本能需要。禁欲节俭的做法不符合人的这种自然本性。人对物质生活以及由社会关系而产生的精神生活的需求是随着人的生产力水平的提高而不断增长的。
这种对物质、精神不断增长的需求是社会生产发展的基本力量。墨子过于强调节俭,确使人感到生活的贫瘠和生产的艰辛,这对提高小生产劳动者的劳动积极性是极为不利的。对具体的物质生产过程来说,往往会因眼前的物质利益而放弃有价值的生产技术的发明,生产工具的改进,忽视天时、地利、人和这三个因素长远的综合效应。用节俭自苦的方式来解决损有余益不足的均利问题,而下是靠以促进发展生产,提高消费生活水平的方式,墨了的这种思想是不能促使整个社会的生产水平的提高和物质财富的增长,也不可能真正由此达到天下均利的理想,相反却不利于社会的安定和国家的富强。
同时,墨子也没有看到社会是人们相互联系的一种集合体,而人在生产活动中必然要和各种自然现象发生关系。这样,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现象之间,人与自然现象之间的相互关系必然会影响到人的精神、心理状态。人际之间的精神、心态的平衡、调节问题亦是人生存发展的一个重大问题。音乐、艺术等人类活动形式的产生和发展就是为了适应人类精神生活和心理调适的需要。墨子非乐,只看到乐之不能实用生利,并以音乐能移人性情,荒废生产为由而非之,而没有看到音乐人情调适之必需。音乐的作用,其大者起了一种社会心理协调的作用,小者则调节了个人的情绪和生理节奏。在喜悦、哀丧的仪式中,音乐表达了人的喜怒哀乐的各种感情,并以此联络了人际之心的情感。音乐对人的教化有一种潜侈默化的作用,荀子说:“乐中平则民和不流,乐庄严则民齐而不乱。民和齐则兵劲城固,敌国不敢婴也,如是则百姓莫不安其处,乐其乡,以至足其上矣。……故乐行而志清,礼修而行成,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莫善于乐。” 荀子这段批评墨子非乐的文字,确实揭示了墨子在人类精神生活方面禁欲的弊端,论证了满足人类在精神生活方面的要求,对社会稳定、生产发展所起的积极作用。
墨于实用重利和禁欲的矛盾,反映了小生产劳动者,由于生产环境、社会地位的限制,对社会历史发展存在着一种狭隘的看法。小生产劳动者不能认识到社会是由各个不同利益阶级所构成的集团。彼此的利益虽然是对立的,但也往往彼此联系、制约。要用同一种节俭禁欲的方式来要求各个社会阶层,不仅既得利益者的统治阶级很难接受,就连小生产劳动者本身也感到自然人性受到压抑。历史表明,社会的发展不是以禁欲的方式来实现的,而是以生活消费要求的提高,以此促进物质生产发展的方式实现的。墨子实用重利和禁欲节俭的背反,只能说明墨子兼相爱、交相利的理想社会不是一种社会进步的表现,而是一种贫困式的原始大同的社会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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