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评传_邢兆良【完结】(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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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论在一个国家的实现程度,决定于理论满足这个国家的需要程度。”既然墨子的社会政治思想不能满足封建地主阶级国家的政治需要,那么,在此基础上墨子进行的政治实践的失败就是必然的结局。下面,我们具体分析一下,墨子政治实践失败的若干原因。

  墨子基于小生产劳动者物质利益和思想而提出的兼爱、非攻的政治主张是战国争霸的政治局势所不能接受的,小生产劳动者的美好愿望不能代替由客观经济、政治矛盾必然导致的,必须用战争解决问题的现实。战国争霸的现实需要的是战争所必需的富国强兵的具体措施。墨子非攻的空谈不能制止战争的发生,更不能由此获得政治斗争的胜利。春秋战国期间政治斗争、战争异常激烈频繁,既有对北方氏族的战争,也有诸侯间的兼并和诸族内部的内战。“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 “争地以战,杀人有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 战争状况的激烈频繁虽能刺激对战争器械的研制,但应看到,在当时的战争水平,战争器械在战争的胜负中所起的作用是比较微小的。决定战争胜负和称霸的根本问题是如何解决耕战问题,做到足兵足食,这是春秋战国诸侯面临的最现实的问题,直接关系到他们的胜败存亡。“礼堕而修耕战”是当时社会的普遍状况。战争年代,社会需要的是有实际才能的政治家和军事家,因为他们能提出解决耕战问题的策略和具体方法。虽然各国诸侯都以乐养贤士为荣,但这只是一种时代风尚的虚荣心,也是一种争取真正治国安邦的政治家、军事家所必需的手段。《管子。治国》篇有一段话很中肯地揭示了这一时代需要,“凡为国之急者,必先禁未作文巧。末作文巧禁则民无游食,民无所游食则必农。民事农则田垦,田垦则粟多,粟多则富国,国富者兵强,兵强者战胜,战胜者地广。”这个道理谁认识得最清楚,贯彻得最彻底,采取的措施最得力,谁就会成为政治斗争和战争的胜利者。当时的理想主义者儒、墨两家之所以显而不为世用,就是没有认识到足兵足食是当时最迫切需要解决的政治社会问题,也提不出切实可行的方法。虽然孔子说过:“足食,足兵,民信之矣”,但他认为信比食、兵更为重要,“民无信不立”。 卫灵公曾问阵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 墨子虽然强调赖其力者生,但他的着眼点不是为了解决战争的物质基础——足兵足食问题。相反,墨子提倡兼爱非攻,《管子。立政九败解》批评说:“寝兵之说胜,则险阻不守,兼爱之说胜,则士卒不战。”险阻不守,士卒不战,亡国指日可待了。墨者的游侠作风,虽能替人主卖命,但作用范围毕竟很小,且不能持久。另一方面,游侠以武犯禁,下驯难制,“士为知己者死”,往往会为个人的信诺而蔑视、触犯封建统治阶级要求政令一统,令行禁止的政治秩序。游侠往往对小国、弱国更有用,因为它们在政治、经济、军事上的弱小,使它们不可能寄希望于获得战争的胜利。小国、弱国更迫切希望利用游侠的力量,用死士阴谋行刺的方法来挽救亡国失败的命运,这毕竟是蚍蜉撼树,螳臂挡车。一时谋杀的成功确会改变某些政局、战事的进程,但无法根本改变政治、经济、军事力量的对比,无法根本改变历史发展的必然进程。游侠的存在对建立统一的封建统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秦始皇焚书,以吏为师,儒墨皆微,然至汉代儒学中兴,而墨学却一蹶不振,几成绝学,个中原因,墨者的游侠作风确是一个重要因素。顾颉刚曾中肯地分析了这个现象,“及汉代统一既久,政府之力日强,儒者久已尽其润色鸿业之任务,而游侠犹不驯难测,则惟有执而戮之耳,故景帝诛周庸,武帝族郭解,而侠遂衰;举贤良,立博士,而儒益盛。……范晔作史,不传游侠,知东汉而后遂无闻矣。” 墨子提出兼爱、尚贤、功利、节欲等社会准则,直接危害了新兴地主阶级所建立的社会秩序。墨子兼爱和尚贤的思想,从其基本的阶级特征而言,它突破了血缘的樊篱,冲击了家庭宗法的等级制度。封建地主阶级的政治统治是建立在以家庭为生产单位的小农经济的基础之上,因而以家庭血缘为纽带的家族宗法制是其社会的基本组织结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信条,表明了君统和宗统的结合,王权和族权的结合。家族宗法是封建地主阶级政治统治的必要构成部分,孟子所说的“天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揭示了封建地主阶级所要建立新的社会秩序的本质。孟子批评墨子兼爱是无父,是因为墨子的思想危及了以家族宗法为基础的封建社会的政治秩序。墨子强调“官无终贵,民无终贱”的平等思想突破了血缘门第的束缚,墨子要求“有能则举之”的政治平等是直接针对封建社会的政治等级体系,威胁了封建地主阶级的政治统治。以家庭宗法为基础的封建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是封建社会小农经济所必需的社会秩序,只有这种社会秩序才能维护小农经济生产方式的生存和发展。政治等级和宗法等级不仅是地主阶级维持政治统治所必需,而且在小农经济生产占统治地位的社会环境中,一般人在心理上也能心安理得地承认和接受。荀子批评墨子“有见于齐,无见于畸,有齐而无畸,则政令不使”, “不知一天下,建国家之权称,上功用,大俭约而僈差等,曾不足容辨异,县君臣” 等等论断,确实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墨子兼爱、尚贤、平等思想不合现实社会状况和政治需要的空想特征。

  墨子代表小生产劳动者要求物质利益的功利主义思想,直接触及到地主阶级的经济利益。并且,墨子的功利主义与地主阶级为了维护自己的经济利益而极力宣扬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德成而上,艺成而下”的价值观念不相容。墨子提倡节用、节葬、非乐的禁欲主义,也不合新兴封建地主阶级追求奢侈享乐的口味和以富显贵的政治需求。

  墨子的大同社会的理想虽然能激励起一部分人的政治热情和信仰狂热,墨家严厉的清教徒式的生活虽然能凝聚一部分的信徒,构成了一个类似宗教式的活动集团,但总的说来,它们从思想到实践不符合社会普遍的心态,很难得到社会普遍长久的支持。庄子说墨子“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毅,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 司马迁评论说,“墨者俭而难遵”。这些评价说明墨子的理想大高,不合常情常欲,很难实现。在墨子的学说中只有受苦的说教,没有享福的预示,因此,很难长久地吸养大批信徒。为了实现墨子这个大同理想,墨子既要求信徒在生前过着异常清苦的物质生活,就是在墨子的理想社会中,也仅以量腹而食,度身而衣的温饱生活为足,又要求信徒死后仅以寸棺薄葬,并没有死后享受天堂之福的心理补偿。从表面形式看起来,墨子大同理想和实践精神是伟大的,但在具体实践中,却是可赞而不可行,可望而不可即。生也苦,死也若,人生是一片苦海,既没有现实的乐园可以憧憬,也没有死后的天堂借以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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