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明确提出强力非命。有命者,则必否定人事努力的积极意义;强力者,则必否定命的存在。墨子强力非命的思想有三层意思;第一,通过历史事实和生活、生产实践否定命的存在,“自古以及今,生命以来者,亦尝见有命之物,闻命之声者乎?则未尝有也。” “在于桀纣,则天下乱;在于汤武,则天下治,岂可谓有命哉!” 第二,从物质生产的实践说明相信天命无益,反而有害于人的生产活动。因为,对有命之说,“群吏信之,则怠于分职;庶人信之,则怠于从事。吏不治则乱,农事缓则贫,贫且乱倍政之本。” 第三,认为有命之说是一种无根据的盲目,是非理性的愚昧,没有任何必然的因果联系,普遍存在的因果联系是理解客观事物存在、变化的一种基本观念。对因果联系的认识,只有通过强力的实践才能得到,“夫岂可以为命战?故以为其力也”。 ……诸子思潮与西周官学的文化冲突首先就表现在对天命的认识上。天是主宰人和社会命运的非理性的盲目力量还是自然之天?对天人关系的认识,人是作为天意的奴隶,还是天人相分,人具有相对独立的思想、情感、心理和行为?以老子、孔子、墨子为起端的诸子思潮,从自然观上否定了天的超自然的神性,强调了万物起源和变化的自然性;从社会心理和个人心态的均衡,否定了天意的干扰,强调了情感的理性调节,个体的自我控制和事在人为的主动精神;从认识论的角度,否定了六合之外神格的存在,否定了天命的支配,强调了事物的可观察性和可认识性,强调了实践第一,强力非命的奋斗精神。这样,从根本的思想观念,日常的身心调节,具体的人生态度这三个方面排除了天命,这是人的思想独立性的支点。只有突破了天命的束缚,社会各阶层才有可能在思想和行动上得到解放和独立,才有可能在本阶层利益的支配下,自觉、积极地投入政治、思想斗争中,这正是以后诸子百家争鸣的基本前提。
(二)神德和人性
《庄子。天下》篇说周人“以天为宗,以德为本”。德和天是周革殷命后在意识形态建设中的两个中心观念。“德”字虽在殷商卜辞中多见,但只表示一种走、视之意的行为,并不涉及人的自然属性和内在心态。据郭沫若在《殷契粹编864 》中考证,“德”字的甲骨文从“彳”,从“直”,无“心”符。高景成在《谈文字源流浅说》一文中,认为商代无“心”字,到了周代金文中“德”字绝大多数都有心符。 从文字学的角度分析,德字由殷商时代的形声字发展到姬周的会意字,“心”符的增加,使德字由表示外在性行为转为表示内在伦理道德的规范。殷周文比变革后,德成为姬周一个主要观念,和天命并重,是西周官学的一个重要构成部分,这点大多数著者的意见都是相近的。但是,对于“德”的具体内涵的理解并不一致。张光直在《中国青铜器时代》一书中认为,周初的“德”是结合天意和人事,取代了殷商作为主宰神的“帝”。 侯外庐、赵纪彬、杜国库在《中国思想通史》一书中认为,德是一种伦理观念,德孝相配,德是天命在伦理上的延伸。 李泽厚认为,“德”是一套行为,和氏族制度的祭祀礼仪、社会规范、秩序、要求、习惯等非成文法密切相关。 ……
“以德配天”是德和天关系的一面,“王其德之用,祈天永命”, “肆王惟德用,……用择先王受命。” 周初统治者鉴于殷亡,确有忧患,要求自己的行为合乎“恭”、“昭”、“穆”、“懿”、“孝”,以求天佑神福。
德含有一种行为、礼仪、伦理、规范的意思。“敬德尊天”是德和天关系的另一面,德具有与天相对的独立性,“天不可信,我道惟文王德延”, “文王之德之纯”。 这个德也只是统治者才具有,德是统治者权力意志的一种品质表现,这种权力是通过君主所特有的行为道德规范来表现的。比起殷“帝”来说,“德”显示了一种文质彬彬的色彩,威慑恫吓的野蛮让位于诚惶诚恐的礼仪文明。
德作为行为和道德规范是统治者所特有的一种品质,并不涉及到社会普遍的伦常关系和行为规范。德是君主和天相联,与百官、百姓相别的一种标志。所谓“周德虽衰”的说法正是只对统治者而言。
周初的“德”具有两重性。一方面“德”是周“天”和殷“帝”区别的基本特征,是周革殷命,从殷“帝”发展到周“天”的一个重要内容,德已具体表现在现实的人——君主身上。原来主宰一切的殷“帝”是一种盲目的,野蛮的统治力量,没有任何理性可言。那末,姬周将大国的主宰拉到人间,用德来表明天命所在,德是王权神授的一种象征。同时,德又体现为人的行为规范、道德修养和人格力量,这一切又是可以在各种人事活动中被观察和评价。这样,王权神授的天子也会受到人间规范一定程度的约束,因为德存于礼,各种礼乐制度毕竟有具体的规定性。周公制礼作乐的历史功绩正在于存德于礼,通过日常的祭祀、舆服、衣食住行等各种制度,从外在形式上强调了王“德”的神圣性和不可侵犯性。德这个范畴使君主具有天人两种属性,一方面使君主具有至高无上,与天相齐的神圣性,敬德与尊天同举;另一方面又使君主具有衣食住行各种行为规范的凡人性,敬德和保民相联。“人无于水监,当于民监”, 天命降于王,王权神授,这是一面;天命、天意的实现依赖于王德如何,王德如何评价,则在于民监,这是另一面。德范畴这种两重性长期影响着中国封建社会皇帝的政治统治思想,中国封建社会的政治统治思想始终包含着王权神授和民是国本这两个基本方面。只不过这两个基本方面的比例,随着历史条件的限制,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所差异。
周“德”联系了天、君主、民三者,使至上神天帝的神秘性,普遍的主宰性外化为强制的规范、习惯和义务,这点是西周天命神学比殷商宗教更具有理性,更为世俗化的基本原因。姬周的“德”是统治者——君主——天子所固有和特有的,并不具有人的普遍性。其次,这种“德”是天命赋于君主,不能通过后天学习和教育所得。第三,这个“德”不涉及人的自然属性——食和性,也不关心由人的自然属性而必然形成的道德伦常和心理情感。因而,姬周的“德”是神德而不是人德,天及天命的一种表现形式。
姬周以天和德为中心观念的意识形态,虽然已不能象殷商那样表现的野蛮、强横,而在形式上具有怀柔恭谨的特征,但是,如何提高自己权力的威慑恫吓力量和王权神授的神秘性,这个问题对姬周来说更是一个迫切的时代任务。所以,文王受命以各种形式记载于金文、诗经、书经之中,反复强调天命的必然性和至上性,一再训戒,成为一种压倒一切的强制性的舆论。“文天受天有(佑)大命”,“有命自天,命此文王”, “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诞受厥命”。 这种强制性的天命,由于政治力量的不均衡,不能再采取野蛮的形式,姬周将德改造为天降于王的神德。这种神德具有一定的规范性,并可以民为监进行观察和评价,但王命神授是根本的。神德披上凡人的行为品格等外衣,只不过是一种形式上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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