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捉刀代笔依人意,心系家国是真谛绍兴十二年,六十岁的李清照,或因其将《金石录》表进于朝后,文名 益高,这一年她有为人代笔撰《端午帖子词》等事:“李易安,绍兴癸亥在行都,有亲联为内命妇者,因端午进帖子。《皇帝阁》曰:‘日月尧天大, 漩玑舜历长,侧闻行殿帐,多集上书囊’;《皇后阁》曰:‘意贴初宜夏,金驹已过蚕,至尊千万寿,行见百斯男’;《夫人阁》曰:‘三宫催解粽, 妆罢未天明,便面天题字,歌头御赐名’。时秦楚材在翰林,恶之,止赐金帛而罢。”②贴子本身自然是投合圣意,福寿吉利之词,既不同干其诗文,更 不同于其词赋,说明传主有多副笔墨,写什么象什么、做什么成什么,足见其才华能力之不凡。只因她没有为秦桧之兄秦梓(字楚材)代笔,而因内命 妇进之,得罪了这位沾亲带故的翰林学士,所以清照所得到的赏赐只有金帛① 《朱子语类》卷一百三十,中华书局 1986 年版。
② 周密《浩然斋雅诙》卷上,武英殿聚珍本。
之类而已。此类捉刀代笔之事,本系翰苑本职,清照之代扈当因其文名之高 所致,古人对此未曾非议,今天更不必上纲上线,把传主推到御用文人行列。
李清照在饱尝了爱情、婚变给她带来的比酸甜苦辣四味更全的味道之 后,到了晚年,她对于爱情犹如枯井无波,从而把属于个人的情爱,扩大和转移到对江山社稷的关注上。此时不但其所作诗文无一不心系家国(详见本 书第六章《嫠不恤纬,唯国是爱》),就是约在她六十四、五岁时所作《永遇乐》和《添字丑奴儿》等,也在一定程度上跨越了她早年为诗、词所立下 的界碑,从而把满腔的家国之情诉诸于她早年称之为“小歌词”的长短句,致使南宋末年最著名的爱国词人刘辰翁每读她尝怀京洛旧事的《永遇乐》等 词,就“为之涕下”,甚至“辄不自堪”①。由此可见,传主晚年作品产生了多么深挚的异时相感的爱国效应。
(三)
春蚕到死“思”不尽,仍以其学传后人李清照自己没有亲生子息②,但她对“儿辈”的关心却没有因此而稍减, 这其中既有她本家侄、孙,也有异姓女弟子韩玉父①等。对于侄、孙,她常以博弈打马的游戏方式,向他们耐心讲述这样一些道理:“慧则通,通则无所 不达;专则精,精则无所不妙”②,她告诉“儿辈”,你们不管做什么事情,既要靠聪明才智,更要具备专心致志的精神。惟其如此,才能触类旁通,掌 握各种精湛的技艺,也才能得心应手,运用自如,以臻于妙境。这些道理无疑是极为精深有益的。但如果只是空洞抽象地灌输,也不可能收到预期效果, 李清照则运用自己富赡的才学,旁征博引,通过庖丁解牛、郢人运斤、师旷之听、离娄之视、尧舜之仁、桀纣之恶、掷豆起蝇、巾角拂棋等故事,既生 动他说明“专则精,精则无所不妙”的道理,又很自然地告诫人们不管做什么事,那怕是博弈游戏之类的小事,也不应该浅尝辄止、半途而废。她一面 讲道理,一面身体力行,寓教于乐。棋局犹课堂,棋盘似战场,在小小的棋子上,做出了望乡、复国、育人的大文章。至于对传主的爱国主义思想和教 育思想的具体了解或借鉴,可参阅本书第六章《嫠不恤纬,唯国是爱》,其中“寓报国之志于‘深闺雅戏,”一节讲到的传主以小见大的教育方式,至 今仍然发人深思。
然而,更发人深思的是发生在李清照生命最后几年的一件看来不大,但 却寓意深邃的事情。那时她虽已年逾古稀,但对于人生、对于才学仍不改初衷,自己逼近黄泉之路,遂将厚望寄于后人。于是便欲将其学传授给一位姓 孙的妙龄少女,不料却引出了这位孙小姐的一番极为迂腐的酸话,说什么“才藻非女子事也。”对这种深受封建礼教沾染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论调,① 刘辰翁《须溪词》卷二。
② 这里之所以称“于息”而下称“子女”,系因目前只确知“赵李无嗣”,即没有作为传宗接代的儿子,而不能断定连女儿也没有。因为只有女儿没有儿子的人,在我国古代也同样被称为无嗣者,蔡玫之父蔡邕 亦被叫做无嗣者。
① 宋椠《醉翁谈录》乙集卷之二载有:“易安居士教(韩玉父)以学诗……”之说。
② 李清照《(打马图经)序》。
直到陆游仍不以为非,称这位“孙氏”“幼有淑质”①。当然,笔者这里无意 对陆游加以非议,只是想借以说明,与这位“亘古男儿一放翁”(梁启超语)
相比,李清照的胸襟和见识不也足以“压倒须眉”吗?
(四)
何处青山埋才人,瓣香一柱敬献藕花神“才人”通常有三种含义:一如《论衡·书解》所云指有才华的人;二 是自汉至宋、明所置的宫中女官名;三是宋元称杂剧话本的作者或说话艺人为才人。这里是取第一种含义代指李清照,自从南宋高宗绍兴二十五年(1155 年),也就是李清照七十三岁之后,再没有发现她的任何作品和有关她的任何记载。那么,这一年大约就是她溘然长逝之年。她逝世后,尸骨或许就地 留在杭州西子湖畔,与孤山上的闲鹤香梅为伴,而赵明诚的遗骨则很可能一直掩埋在建康城的郊野。看来,赵、李袝葬的可能性很小。或许古人已体察 出传主的孤魂难以在异乡安息,于是就把她作为藕花神祀,供奉于济南大明湖畔的“藕神伺”,意欲借明湖之水:……漱其余芳,且换凡骨,受居士之益素深,爱居士之心因益甚。生平烦恼,聊仗千佛为之忏除,无数谤诬,亦借明湖为之湔雪。而他日寻诗湖上,蓉裳尊带,不叉想见其姗姗来迟耶?①虽然这里仍把清照作为历城人而不知她是生于明水的绣江人,使笔者略 感遗憾,但其字里行问对传主的一片拳拳之情,足使其在天之灵深受慰藉。
此处曰“在天之灵”,绝非迷信,犹如本书开卷所云,本世纪八十年代,我 们传主的名字即已升涉太空,邀游四极。笔者在溺管疾书此传的过程中,每当遥望夜空时,总感到在群星闪烁间,有一帧首无明珠翠羽之饰、粗服简妆 而不掩其神韵的传主自画像②,又仿佛由此幻化成了她本人。这个“蓉裳蕙带”
的藕花神,无时不在俯视人间忧喜,她将永远为后世所爱戴和礼敬。
① 陆游《夫人孙氏墓志铭》,《渭南文集》卷三十五,商务印书馆影印明本。
① 《续修历城县志》引《历下咏怀古迹诗抄》。
② 张丑《清河书画舫》已集引《画系》,云易安小楷和则天图画“皆精”。宋濂《芝园续集》卷十云:“李易安图而书之,其意盖有所寓。”陈继儒《妮古录》卷三、《太平清话》卷一云:“莫廷韩云,‘曾买易安墨竹一幅。’余惜未见。”《清河书画舫》申集云:“李易安、管道升之竹石。”清人编《玉台画史》 内有清照之名,可见其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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