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评传_陈祖美【完结】(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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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此时使传主“念念犹咨嗟”的是什么样的“穷苦”之事呢?是“捷 好之叹”吗?虽然此时的“捷好之叹”,比在她受政治株连之时,上升到成了其感情生活的主要矛盾,但在《晓梦》诗里却仍然没有它的位置。因为在 清照看来,作为儿女私事的爱情痛苦,只能在“别是一家”的妩媚的词中抒发,在庄重的诗里,不容许有这般不宜公诸于世的私情。到底还有什么事, 使这个红得发紫的时相的儿媳对现状如此不满呢?在这里如果没有解读者的感情投入和切身体验,就很难烛照诗中所暗含着的“不尽之意”。在现实生 活中,笔者一贯服膺这样的做人原则——当自己莫名其妙地被推向逆境时,应表现出必要的自持自信,而自己一旦处在较顺利的境况时,必然想到今人 尊重的师长亲朋,而且认定任何一个作为人类精神餐桌上合格营养师的文学家,都会具有这种品格。李清照以其饱尝人间甘苦的一生告诉笔者,她和后 来的秋瑾,以及近世把一切献给民众的诸多女性作家,在这方面各自具有不同内涵的值得效法的地方。顺着这样的思路来考虑李清照的行实,不难设想, 当她回到了汴京的丞相府邸后,很自然地会想起,与她的父亲李格非有通家之谊的晁补之和张耒。前者是传主终生感戴的、为其文学才华的“说项”者 ①。 此时其各自处境如何呢?查《续资治通鉴》卷八十九徽宗崇宁五年春正月:“毁元祐党人碑。又诏:‘应元祐及元符末系籍人等, 迁谪累年,已定惩戒, 可复仕籍,许其自新。朝堂石刻,已令除毁,如外处有奸党石刻,亦令除毁,今后更不许以前事弹纠,常令御史台觉察,违者劾奏。”据此,清照当不再 受任何株连。而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崇宁五年“三月戊戌诏应旧系石刻人,除第三等许阙下,余并不得到阙下。”此诏后所列名单,晁补之在第二等。 可见他仍未得到解脱,不能象格非父女那样,名正言顺地回到汴京。又据《续资治通鉴》崇宁五年正月“庚戌,三省同奉旨叙复元祐党籍……”,张耒仍 在文臣余官轻第一等,仍不得解脱。不仅如此,在张耒出知颍州时,得到苏轼死讯,因著丧服为苏轼举哀守孝,崇宁间为言官弹劾,再被贬谪。根据这 些确凿的史料,在清照写《晓梦》诗时,晁补之和张耒仍处于逆境和正在隐居是无疑的。诗中“因缘安期生”诸句的“言外”、“不尽”之意,正是在 这样的记载之中:“臣尝游海上,见安期生,食巨枣,大如瓜。安期生仙者,① 朱弁《风月堂诗话》卷上云:“(李清照)晁无咎多对士大夫称之”,李清照《分得知字》诗云:“学 诗三十年,缄口不求知。谁遣好奇士,相逢说项斯。”

  通蓬莱中,合则见人,不合则隐”①。很显然,清照笔下的安期生,就是晁补 之、张耒②等人的“言外”之名;再如诗中的“共看藕如船,同食枣如瓜”,虽然是出自上述神话传说,难道不是李格非明水老家莲子湖畔真实生活的幻 化吗?至于“翩翩”四句所写的仙侣,个个风度潇洒,才华横溢,谈吐高雅,妙语如珠,戏谑逗趣,巧手分茶,又很象是元祐党人谪离京城,被允许自便 居住时,私下里自寻乐趣的情景。苏轼在惠州所写的《纵笔》诗③,就是以类似于用禅悦的方式对于迫害的自我解脱。因为被迫害者愈是胸无芥蒂,愈说 明迫害者所施行的惩处无效。行文至此,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这样一段话:“有人如果想在天国的幻想的现实性中寻找一种超人的存在物,而他找到的却只 是自己本身的反映。”④用这段话反观李清照的这首《晓梦》诗,她在梦中所找到的也只是她和她的“前辈”的一段特殊经历的反映。或者说此诗的字面 是虚幻的,其内容却是相当真切的。诗人通过这种亦幻亦真的内容,将北宋时期尖锐复杂的新旧党争加以隐括,使作品具有了很高的认识意义。

  有人说诗品犹人品,证之此诗,诚可深信。在文学史上,虽然何劭和郭 璞的《游仙诗》同时被萧统收入其所编《文选》,但郭璞所作的七首《游仙诗》,被后世认为是此类诗的滥觞,由他所开创的“游仙诗”的模式,正如 何焯所说:“景纯(郭璞字)《游仙》,当与屈子《远游》同旨。盖自伤坎,不成匡济,寓旨怀生,用以写郁”①。“自伤坎 ”就是“坎 咏怀”

  ②的翻版,都是说郭璞借描写“仙境”寄托其坎坷不得志的情怀。后世“游仙 诗”的题旨亦时有如此。这虽然无可非议,但从作者其人其诗的品位上看,《晓梦》诗的对他人“念念”不忘,要比“须眉”们的“自伤坎 ”高出一 格。与此相关的是,“须眉”们写作“游仙”诗之时,往往是其穷困潦倒无人问律之日,而李清照却是“掩耳厌喧哗”,她把别人求之不得的高官厚禄 之家,看作是吵吵嚷嚷的闹市。还有“心知不可见”一句,从语义学上讲其语言意义是指不可能见到她梦中的安期生、萼绿华等仙人,其言语意义则是 说自知难以见到晁补之、张耒这些可敬的诗界“前辈”。基于这一切,李清照虽然自身得以解脱,作为一个有更高精神追求的非凡女子,这时她的心情 并不好,诗中的“念念犹咨嗟”,无疑是为怀念意妙语佳的现实中的师长友好而长叹不已。这是何等的见识,又是何等的思想品位!达到这种品位的《晓 梦》诗,既不是被人写滥了的“游仙诗”,更不是等闲之作。

  (二)

  “新色照人”的短章、失题之作李清照诗的散佚情况十分严重,在多方搜集到的共约十来首中,篇幅较 长一点的只有四首,即除了上述《浯溪中兴颂诗和张文潜》二首、《晓梦》

  诗(一首),还有《上枢密韩肖胄诗》二首中的一首杂言古诗,其他均为抒① 《史记·孝武本纪》。

  ② 张耒其人,生来颇有神秘之处,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四所云:“张文潜生而有文在其手,曰‘耒’, 故以为名,而字文潜。”对此事本身,清照亦当有所耳闻。

  ③ 苏轼《纵笔》诗中有句云:“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

  ④ 马克思《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1 卷,人民出版社 1965 年版,第 452 页。

  ① 何焯《义门读书记》,中华书局 1987 年版。

  ② 钟嵘《诗品》。

  情短章和仅仅保留下一句或二句的失题之作。然而篇幅短、数量少,不等于 容量和影响小,更不能认为此类诗无足轻重。相反,为晁补之等人所称道的也包括这类诗:“李易安有句云:‘诗情如夜鹊,三绕未能安。”晁补之称 之,见朱弁《风月堂诗话》。按,二句新色照人,却能抉出诗人神髓,而得之女子,尤奇”①。其实为晁补之称赞的不只上述“诗情”等句,还有“少陵 也自可怜人,更待来年试春草”等,连朱弁也认为“颇脍炙人口”②。不仅古人对李清照的作品如此珍爱,近人、今人亦有过之无不及。他们一方面对李 清照其人其作作出了较为全面中肯的评价,另一方面为搜集她的作品立下了汗马功劳。这里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黄盛璋和王学初二位学者,他们在李清照 研究中,各自都发现了一定的“新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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