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柳永《望海潮》词。
② 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其一。
① 建炎是宋高宗的年号,公元 1127 年 5 月至 1130 年 12 月。建炎三年三月,扈从官苗傅、刘正彦等发动兵变,谓赵构不当即大位,并请隆祐太后同听政。改建炎三年为明受元年。后在朱胜非、张浚、韩世忠等勤四序总宜,杭人亦无时而不游……日糜金钱,靡有纪极,故杭谚有‘销金锅 儿’之号”②。这段记载虽出自后于清照的学者之手,作者入元后所作笔记《武林旧事》清照自然无缘读到,但其所记武林(临安)之旧事,说不定有些正 为清照所耳闻目睹,特别是把西湖称为“销金锅儿”的“杭谚”,无疑是出自宋人之口;再如元人的诗句:“恋着销金锅子暖,龙沙忘了两宫寒”③,嘲 讽的不是元人是宋人,而这位“宋人”还不是别的什么人,正是宋高宗赵构,其对杭州的属意虽隐而不言,却由来已久。早在建炎三年兵变前夕,集英殿 修撰、提举杭州洞霄宫卫肤敏在驻跸问题上,尝应诏侃侃而谈:余杭地狭人稠,区区一隅,终非可都之地,自古帝王未有作都者,惟钱氏节度二浙而窃居之, 盖不得已也。今陛下巡幸,乃欲居之,其地深远狭隘,欲以号今四方,恢复中原,难矣。前年冬,大 驾将巡于东也,臣固尝三次以建康为请,盖倚山带江,实王者之都,可以控扼险阻,以建不拔之基。
陛下不狩于建康而狩维扬,所以致今日之警也。为今之计, 莫若暂图少安于钱塘,徐诣建康。然长江 数千里,皆当守备。
对这一剀切中理之论,赵构虽无由反对,甚至被史家认为“上颇纳其言”
①,但四个月后的建炎三年七月,杭州升为临安府,成了实际上南宋王朝的“汴 京”。虽然在驻跸之类的朝廷要事上,当时没有谁会顾及清照有何见解,但今天,在我们把她作为思想家加以审视时,令人吃惊的是,不仅在这一问题 上,在与此相关的战和、外交等问题上,在本章开头所评析的清照“上诗”,简直与下列这则忠草之言异口同声:殿中侍御史常同言:“先振国威,则和战常在我;若一意议和,则和战常在彼。靖康以来,分 为两事,可为鉴戒。”帝因从容语武备日:“今养兵已二十万有奇。”同曰:“未闻二十万兵而畏人 者也。”②常同敢于当面揭皇帝的短,洵为有胆,而在外交问题上,清照同样敢于 同赵构针锋相对。在吏部员外郎魏良臣,阁门宣赞舍人王绘,辞往金国军前通问时,赵构向他们再次重申了其一贯屈膝让步之策:“卿等此行,不须与 人计较言语,卑词厚礼,岁币、岁贡之类不须较。”③而清照却对此冷嘲热讽:“土地非所惜,玉帛如尘泥。谁当可将命,币厚辞益卑!”④但可悲的是她作 为一个在朝政国是方面没有任何发言权的女子,其见解再正确又有什么用?
在时人眼里,她很可能只是一个心高命薄、名重言轻的“无嗣”的嫠妇而已, 她只有做一些在当时无足轻重、在某种情况下又可能受到责难的诸如替人撰写“帖子”之类的应景事体。即便只是作为一个有才华的文学家,这样的处 境已经使她够难堪的了,然而她又同时是一个忧国伤乱、蒿目时艰的思想家,护下复位,太后撤帘。
② 周密《武林旧事》卷三,浙江人民出版社 1984 年版。
③ 宋无《西湖》诗。
① 《续资治通鉴》卷一○三。
② 《续资治通鉴》卷一一三。
③ 《续资治通鉴》卷一一四。
④ 李清照《上枢密韩公诗》其一。
岂不更增加了她的苦闷?她谢绝了乘着香车宝马来相召的酒朋诗侣,而躲到“帘儿底下,听人笑语”,岂不就是一种与破碎的家国共命运的极深层次上 爱国心理的外化。基于同样的心理,她必然敏感到作为临时国都一大胜景的西湖,更是那班不恤国难、只图苟安享乐者的一大乐园。当年柳永和苏轼对 西湖之美的夸赞,可以说是他们的一种爱国情操的具体体现,而今清照面对愈加标致的西湖①哑口无言,则是为一种更加深沉的爱国悃诚所驱遣——西湖 愈美,人们愈留恋,谁还会把抗金报国。收复中原的大事放在心上呢?对于多虑而敏感的清照来说,其“过眼西湖无一句”,有无可能是对下述事件的 先觉和警惕呢?
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十三记述了大意是这样的一段话:在凡有井水饮 处无不歌柳词的漫长岁月中,金主完颜亮听到有人歌唱柳永的《望海潮》时,“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虽然完颜亮 的大举攻宋是在公元 1161 年,是时清照可能已谢世五、六年,但其篡位却在绍兴十九年(公元 1149 年,此时清照尚健在,还在教韩玉父学诗,并拟以其 学传孙小姐),对于这个嗜杀成性、乱伦败德的篡逆者的种种罪孽和野心,清照是可以有所耳闻的,当年完颜亮的从祖父正是因为对于宋朝,特别是汴 京的物华天宝的艳羡,使他产生了南侵之意,如今临安的西湖美景,诱其“遂起投鞭渡江之志”,从一定意义上说是符合其侵略逻辑的。完颜亮所谓投鞭 之志的从产生到正式出兵南侵,无疑要有一个相当长的过程,这段时间正是李清照的爱国情愫由强化到深化的过程。她之所以言不及西湖,除了担心国 人把它当作销金锅儿,还当同时担心它可能和汴京的诸多胜景一样重蹈覆辙。这是一种多么深重的爱国心事!对于这种心事,只有具备同样心志的岳 飞才能理解。
(二)
近“污泥”而不染为笔者所始料不及的是,在本书写作过程中竟遇到了一个极为棘手的问 题,即本评传的传主和与她心心相印,美名远扬的历史人物岳飞,竟与另一位臭名昭著的历史人物秦桧有着两种绝然不同的关联。岳飞和秦桧的关系尽 人皆知,后者是杀害前者的千古罪人。岳飞最终化作民族的忠魂,而秦桧则成了长跪在他坟前的铁铸的佞人,故岳、秦的关系径渭分明,无庸赘言。而 一言难尽则又须作出回答的是李清照和秦桧究竟有没有关系,如有,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以往人们出于一种极为善良的动机,不愿把李清照这样一个 高尚纯洁的名字和千夫所指的秦桧联系在一起,所以对他们之间实际存在的亲戚关系和必然的社会交往,采取了回避的办法,而这方面的始作俑者又当 是《宋史·李格非传》的作者。元人脱脱和阿鲁图虽是《宋史》编纂者的先后领衔人,而《李格非传》则不一定具体出自他们之手。看来此传的作者到 底是谁很难深究,似亦无须深究,需要追究的是其对李格非的态度如何,因为这会同时涉及到其对格非妻、女的态度。一言以蔽之,《李格非传》的作 者是把他的传主作为完人①加以描述的,而从其对某种材料的或“笔”,或“削”
中,亦可体味出其对格非妻的回护态度,如云:“妻王氏,拱辰孙女,亦善① 赵构曾指令保护、疏浚西湖。
① 这在本书第二章的有关李格非的段落作了较充分地评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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