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评传_陈祖美【完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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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嗣”之说。而与“赵君(李)无嗣”具有同一种含义的、《终风》篇所暗 示的卫庄姜的被疏无嗣,不正是清照与庄姜的同病相怜之处吗?又何止是她们两人,打开那部血泪斑斑的中国妇女史,里面有多少“妇”老姐妹因“无 后”而被作为不可饶恕的罪人!即使她们忍受着难熬的分娩痛苦、任凭生过多少个女儿,也不管这许多女儿有多么聪明伶俐、长得有多么好看,只要这 个女子生不出一个哪怕是弱智的儿子,那么她同样会被认为是“无后”者、同样逃脱不了被茶毒和戕杀的厄运!!所以这个“赵君(李)无嗣”毫无疑 问就是中年时期李清照的最大心病。词人最大的心病,往往就是词中最隐秘、包裹最紧的词核。把“赵君(李)无嗣”这样的“儿女事”作为《声声慢》

  ① 刘勰《文心雕龙·事类》,范文澜注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58 年版。

  ② 钟嵘《诗品·序》,陈延杰注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61 年版。

  ③ 刘勰《文心雕龙·事类》。

  的词核,既符合当时的词材标准,也与传主的同学主张相一致,也当是对“晓 来风急”句的入木三分的解释。此词中最大的难点被攻破了,其它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与此同时,笔者还对《凤凰台上忆吹萧》中的“念武陵人远”句, 作了前文所缕述的一番新解。1991 年 5 月,为参加在山东莱州举行的李清照学术讨论会,笔者又对传主赴莱、居莱诗词的主旨故实寄意等作了新的解释。 此后更曾反复考虑可否用类似于冶金术中的置换法,把本来浑融于《漱玉词》

  词境的前人故事给透析出来,从而为今人提供一架观察传主肺腑的透视仪和 显微镜。

  既然用细审用事用典的办法解读《漱玉词》,已经尝到了不少甜头,所 以便对现存近 50 首清照词,一一作了“透析”,又从中发现了不少过去未曾被注出过的故实。这些将在本书第四章《“压倒须眉”的<漱玉词>》中,联 系具体词境,分别加以训释,以下仅以一、二实例,看看传主在使用故实时,所表现出的才华和睿智,以及从中所折射出的是一颗被损伤到了何种程度的 心灵。这类实例之一就是传主在受党争株连过程中所写的一首调寄《满庭芳》 词:小阁藏春,闲窗锁昼,画堂无限深幽。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手种江梅渐好,叉何必、临水登楼。无人到,寂寥浑似,何逊在扬州。从来,知韵胜,难堪雨藉,不耐风揉。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莫恨香消雪减,须信道、扫迹情留。难言处、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

  此词大约写于崇宁四、五年间,是时作者二十三、四岁,在党争有所缓 解时,她回到了汴京。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朝廷对元祐党人及其子弟的禁令还没有完全解除,清照当是冒着一定的风险悄悄回京探望丈夫,但她 却遭到了冷遇,并敏感到自己已成了宰相府邪中不受欢迎的人,她只好回到婚前在汴京居住的“小阁”。这虽然仍是当年“理瑶琴”①的闺房,“闲窗”、“重帘”依旧,但主人公的心情却大不一样了。那时她对爱情充满了美好的 憧憬,在急切的期待中,借“理瑶琴”略寄春情,现在则是在失望中备加伤感。当年的闺阁,如今仿佛变成了禁闭室,一颗尚未消逝的“春心”被锁进 了“无限深幽”的“小阁”。聊慰寂寞的盘香已经燃尽,阳光也已西沉,整整一天,或云不管白天夜晚,总是“无人到”。这个“人”,不同于李惺笔 下泛指一切不诣其被软禁“庭院”的“谁”②,而是李清照专用于对赵明诚的呢称,当与“念武陵人远”、“人何处”①里的“人”同义。所谓“无人到”, 就是词人埋怨赵明诚应该到而不到她身边来。为了简练而确切他说明作者的这种心情,仅词的上片就用了明暗两个典故。一个是“临水登楼”,一个是“何逊在扬州”。前者旨在强调主人公虽然心情很不好,但却不同于写《登 楼赋》时的王粲。他在(湖北)当阳“登兹楼以四望”,所产生的是怀才不遇和思念家国的忧戚,而词中的主人公,也就是生活中李清照的化身,那时 她并没有什么家国之思,在汴京失陷,她由青州到江宁产生了家国之思后所写的《鹧鸪天》,就直接了当他说自己也有与王粲同样的“怀远”②之情,因① 李清照《浣溪沙》(小院闲窗)。

  ② 李煜《浪淘沙令》上片云:“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桁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① 李清照《点绛唇》(寂寞深闺)。

  ② 李清照《鹧鸪天》(寒日萧萧)有句云,“秋已尽,日犹长,仲宣怀远更凄凉……”。

  为这种情感不存在不可告人的问题,而真正难以告人的是藏在“何逊在扬州” 一句背后的情节。词人的睿智和苦衷也恰恰表现在对这一故实的婉转借取上。以往的注释仅仅为“何逊在扬州”句找到了这样的出处——指出此句基 本上是杜诗原句③。只是到此为止,根本无法说明李清照的心情,也找不到其“寂寥”的真正原因何在。必须过细地审视此典才能发现,原来词人是借何 逊的《咏早梅》诗,来表达自身的难言之隐。因为何逊诗中有这样几句:“朝洒长门泣,夕驻临邛杯。应知早飘落,故逐上春来”。这类诗句,即使出自 象何逊、杜甫那样著名的男性作者之手,也不外乎“美人香草”之喻,而对于女词人李清照来说,则具有真实感人的身世之慨,她此时与失宠的陈阿娇 和被弃的卓文君完全是同病相怜的。所以她特别声明其内心况味与因其貌不扬,加之体弱,不为荆州刘表重用而产生桑粹之念的王粲不同,故云“又何 必临水登楼”。紧接下去的“无人到,寂寥浑似,何逊在扬州”诸句,可直译为:丈夫不肯到身边来,使自己产生寂寞(冷落、孤独)之感,简直就同 何逊在扬州所写的《咏早梅》诗中的被废居长门宫的陈皇后,和被因献赋得官欲取茂陵女子为妾的司马相如遗弃的卓文君的心情完全一样。词的下片大 意是说,谁都知道,从来都是以梅自况的作者,她也和江梅一样,以皎洁风雅取胜。由于所处环境优越,便经不起风雨的摧残。尽管如此、尽管江梅也 有因失去白雪的映衬而香消色褪、甚至随风飘落之时,但因其浓香彻骨,即使将落花扫掉,却仍留有香气和情韵。这正如一对曾经沧海的夫妻,尽管经 历挫折却仍不忘旧情。这一切“难言处”,待到“良宵淡月”时,其“风流”、“韵胜”,就象江梅(疏影)一样,会得以再现! 这首词的语调平缓,文字从容柔曼,但其语义深层却含有峥嵘筋骨,简直就是传主为自己写的《长门赋》和《白头吟》!由此可见传主的苦心,亦 可见中国古代妇女的命运是多么没有保障、多么可怜!《漱玉词》中有不少篇目不仅具有类似于《长门赋》和《白头吟》的性质,而且更凄楚感人、更 值得同情。细审传主的用事用典,可大大加深对其人其作的理解,而只有理解了的东西才能更深刻地感觉它。诚然,笔者在对传主的命运有了一个较符 合实际的总体理解后,就较便于发现并挖掘出其所用典故的深义。这一情况表明,对这位既令人服膺、又令人同情的“扫眉才子”的研究,将进入一个 良性循环的轨道,大大有利于这一评传的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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