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评传_潘怡为【完结】(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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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雾》在艺术上,有两点成功的地方。首先,人物的性格相当鲜明,在写《残雾》之前,老舍没有剧本创作的经验,但他却已写过数量可观的小说,创造人物的技巧,已经相当成熟,这就为他从事戏剧创作,提供了有利的条件。《残雾》中人物性格写得好,这大约是一个重要原因。老舍善于把握人物的独特的个性。洗局长的伪善与阴冷,洗老太太的浅薄与庸俗,杨先生的善于钻营的市侩作风,杨太太的泼赖,不顾脸面,洗太太的懦弱无能,洗仲文的热情正直,以及徐芳蜜的奸诈,淑菱的无聊,刘妈的朴实,都刻划得相当鲜明突出。人物个性的逼真、生动,是《残雾》的一个突出的优点,但是作家在剧中,较少开掘人物性格的复杂性,是一个缺点。这就使剧本中的人物既使人感到鲜明,又使人觉得有些浮浅。其次,是对话的生动、机智。这一成功,同样得力于老舍小说创作的丰富经验。老舍在讲到《残雾》的写作时说:“我的对话写得不坏,人家的穿插结构铺衬得好。我的对话里有些人情世故。可惜这点人情世故是一般的,并未能完全把剧情扣紧;单独的抽出来看真有些好句子;凑到一处,倒反容易破坏了剧情。”(注:《三年写作自述》。)这里,出于自谦,老舍将《残雾》的缺点讲重了,然而对话写得好,却是事实。剧中人物的语言,都十分切合人物的身份、教养和脾气秉性,是真正个性化的语言。女仆刘妈由北方逃难到重庆,她时刻想着沦陷了的家乡,憎恨日本侵略者,她每天都托人给家里写信,一个月的工钱几乎都花在买邮票上了。《残雾》第一幕开始,刘妈正在对洗家的人述说自己的不幸,洗太太已经听她说过多遍了,制止她的叨唠,刘妈说:“我是心里真难受哇,太太!要不然我那能这么贫嘴恶舌讨人嫌!”这个出身于农家的女仆,朴实,真诚,她的语言虽极平常、明白,却都从肺腑中来。而洗太太向刘妈述说自己的不幸,却不象刘妈那样,直说自己心里如何难受,而是说:“你丢了家,我在家里头把家丢了!”洗太太是大学毕业而以作太太为业的,她“想独立而无毅力,受压迫又欲反抗”,她一方面是一个官僚家庭的阔太太,另一方面,由于丈夫喜新厌旧,冷眼相对,她又饱尝了生活的苦头。“我在家里头把家丢了”,她能讲出这样含意深刻的话,是符合她的文化教养的,也是和她眼前的不顺心的生活处境十分合拍的。老舍说,《残雾》“对话中有些地方颇具艺术性——不是板板的只支持故事的进行,而是时时露出一点机智来”(注:《闲话我的七个话剧》,《老舍生活与创作自述》。)。从上面所举洗太太的语言中,即可见出《残雾》语言机智的特点。

  《残雾》的演出,增强了老舍进行剧本创作的信心。一九四○年初,应回教救国协会的要求,老舍与剧作家宋之的合作,创作了四幕话剧《国家至上》。在五四以来的新文学创作中,写少数民族的作品是很少的,《国家至上》在抗战的背景下,描写回族同胞的生活,题材很新颖。剧本的思想内容,也有积极的现实意义。首先,它歌颂了回族人民的优秀品德。张老师勇敢、爽直的性格,黄子清豁达、恢宏的气度,张孝英善良、美好的心灵,从不同的侧面,体现了回族悠久的文化传统,反映了回族人民可贵的、美好的品德。其次,表现了回汉合作,团结抗战的重要性。这是剧本的主题。在汉族与少数民族杂居的地方,从来就有一个民族之间的团结合作的问题,在抗日战争时期,这个问题更具有尖锐性。《国家至上》通过回教老拳师张老师在团结抗战一事上所经历的曲折变化,宣传了消除民族隔阂、宗教隔阂,团结一致抗击日本侵略者的重大意义。这在当时,很有教育意义。正象一篇评论所说:“是的,我们只有加强团结,才能抵御外侮;我们只有协心同力,才能争取最后胜利!在‘国家至上’的原则下,个人间的私仇算了什么?宗教间隔阂算了什么?‘我们都是中国人’,这一句简单而又平凡的话,却深深地打动了每个人的心弦!”(注:廷斌:《■谈——〈国家至上〉》,1940年4月7日《时事新报》。)

  老舍将这个戏称为“宣传剧”,那时的“宣传剧”自然都是宣传抗战的,但是《国家至上》和《放下你的鞭子》一类的“宣传剧”又不相同,后者因适应街头演出的需要,故事单纯而集中,而且并不侧重于塑造人物,只要能将人们的抗战情绪鼓动起来,产生直接的宣传教育效果,人物和故事是宁可失之于简单的。《国家至上》则不然,尽管作者在动笔之前,就有明确的宣传目的,但剧本并未将宣传简单化,作家既将剧本看作宣传工具,又没有忘记它是艺术。这突出的表现在,《国家至上》从生活矛盾出发,精心地组织了戏剧冲突,塑造了几个有鲜明个性的人物形象,主人公张老师的性格就写得很突出。这位“名驰冀鲁”的回教老拳师,勇敢过人,“壮年时,曾独立灭巨盗”,但他过于自信,易冒险。他严守教律,重义气,但又固执偏狭,对自己的过失,他有时也能感到,但为“示个性之强”,宁可在“半夜里蒙上头哭一大场”,也决不会在行动上改过。他痛恨日寇,但他并不明了抗战是全体民众的事业,不认识团结合作抗战的重要意义,甚至轻信了汉奸的挑拨。在和日寇的一次交战中,他不顾别人的劝告,单独抢先出击,受了重伤。血的教训使他醒悟了,临终前发出了“回汉得合作”的感慨。作家从生活出发,比较成功地写出了一个复杂的性格。从而也就能够富有说服力地给人以启示:抗战是全民的事业,只有大家齐心协力,团结一致,才会有真正的力量,单凭个人的武艺与胆量,单靠个人冒险,是行不通的。

  由于主题思想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人物刻划也较为成功,《国家至上》写成之后,曾在重庆、昆明、成都、大理、兰州、西康、桂林、香港等地演出。“在重庆上演,由张瑞芳女士担任女主角;回教的朋友们看过戏之后,甚至把她唤做‘我们的张瑞芳’了。”(注:《闲话我的七个话剧》。)可见它的演出效果是相当好的。

  除《国家至上》以外,一九四○年,他还创作了四幕话剧《张自忠》和三幕话剧《面子问题》。《张自忠》是根据抗日战争期间为国捐驱的国民党抗日将领张自忠将军的事迹写成的。关于这个剧本的成败得失,老舍在《闲话我的七个话剧》一文中,有一段准确的自我评价,他说:“这回,我卖了很大的力气,全体改正过五次。可是,并没能写好。我还是不大明白舞台那个神秘东西。尽管我口中说:‘要想着舞台呀,要立体的去思想呀。’可是我的本事还是不够。我老是以小说的方法去述说,而舞台上需要的是‘打架’。我能创造性格,而老忘了‘打架’。我能把小的穿插写得很动人(还是写小说的办法),而主要的事体却未能整出整入的掀动,冲突。结果呢,小的波痕颇有动荡之致,而主潮倒不能惊心动魄的巨浪接天!”老舍善于刻划性格,善于写细节,善于写对话,《张自忠》成功的一面正在这里。它的缺陷在于,未能随着剧情的发展,将各种矛盾有机地交织成集中而又曲折的戏剧冲突,整个戏的艺术结构,也就显得松散。《张自忠》的写作,老舍整整用了三个月时间,修改过五次,作家又一次经历了创作的苦恼与失望,他说:“只须说一句话吧,我失败了!”(注:《三年写作自述》。)这次失败,固然和作家缺乏舞台经验有关,但在很大程度上,也赖于题材选择:作家写了他所不熟悉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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