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传_西岭雪【完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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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桐只道凤姐当真要找东西,又想着体己银子都另收在别处,箱里不过是些贾琏与自己的衣裳头面,便自己不与他钥匙,只怕凤姐也要想法子扭开锁来,遂不及其余,拿钥匙开了箱子,回身问道:“奶奶要找什么?”凤姐更不答言,径上前将秋桐拨在一旁,亲自向箱中掏摸一回,果然掏出一本妆花缎面描金的春宫手卷来,随手翻了一翻,不禁气往上涌,连连冷笑,抛在秋桐面前问:“姑娘好学问,原来也晓得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秋桐却忘了箱中有这件东西,不禁羞红了脸,不敢回话。

  凤姐将箱中衣裳尽皆抛出,只见许多奇巧肚兜,花红柳绿,绫纱绸绢尽有,绣着鸳鸯戏水、花开并蒂诸多意思,又有一件五彩双面绣两色绸内褂,滚着如意云纹,钉了各色小圆珠子,做得好不精致闪亮。且不发话,只随捡随抛,忽见箱底露出一个纸包儿来,摸在手上软软的,不知何物,打开,却是一缕青丝,拦腰扎着同心结的红头绳儿,登时大怒,捏着直送到秋桐脸上去,问道:“这是什么?这是你娘的什么?”秋桐慌了,忙跪下道:“这不是我的,我连见也没见过。二爷虽把钥匙交我收着,箱里放些什么东西,却并不曾翻检过。我若知道有他,敢不早向奶奶告诉么?连那册子也不是我的,二爷前几日拿回来,便撂在箱子里,其实并不曾教我看见。”凤姐冷笑道:“你推得倒干净,难道等他们两个死了,咱们有多少日子过不得,这话不是你说的?又说我这回病得沉重,只怕捱不到过年,巴不得我立时三刻蹬了腿,好腾地方给你,让你叉腿仰脸的浪去。可惜老天爷有眼,我的命硬,没那么容易被你咒死。”越说越气,便将秋桐左右开弓,连打了几个嘴巴。

  秋桐听凤姐说的都是他与贾琏私密之语,情知无可推托,满地打起滚来,哭道:“我是老爷赏给二爷的,是二爷明门正道的老婆,快刀儿割不断亲戚,捆绳儿扭不来夫妻,我就再浪,也浪的是自家汉子,犯了哪条规矩哪条王法?奶奶见不得我浪,只是我又不是浪给奶奶看,奶奶有病,倒不好生养着去,何苦站墙根听壁角儿的找气生?”凤姐听了这些阴损使气的话,焉得不怒,原有三分气的,此时倒有了七分,赶上前又下死劲踢打了几下,骂道:“你是二爷明门正道的老婆,难道我们倒是外四路旁门野户的不成?既然你说你是老爷赏给二爷的,我现在就带你去见老爷、太太,带着你的这些骚毛、淫画、脏衣裳,让老爷、太太看看,怎样一个明门正道的老婆。打量我不知道你在那院里的那些事呢,装什么黄花闺女,贞节烈妇!”秋桐那里肯去,便又哭天抢地的大闹。

  凤姐喝命左右:“把他捆了,把嘴堵上,连这些个浪东西,一起封了送去太太房里,请太太发落。就说他趁我病着,通狂得没个样子,连我的早安都不来请,每日只管劳动灶上、药房、针线上的人,今儿宵夜明儿补品的,弄得好不抱怨。问他,倒口口声声说他是大老爷赏二爷的,堵我的嘴,好使我不便管教,我所以送来请太太教导。”

  秋桐听见这番话说得厉害,明知送出这道门,哪还有回来的理,顿时不敢再犟,复翻身趴在地上,抱住凤姐的腿哭道:“我知道错了,求奶奶饶过我这一回。果真那头发、册子不是我的,二爷这些日子虽常往我这边来,其实并非天天如此,时常三更半夜才回来,有时候直到天亮才进门,不过是拿我做个幌子,不知道在外面另交接了什么人,还望奶奶详查。好比前月里,二爷说是尤二姐祭日,独自出府住了一二日才回来,又喝了一夜闷酒。那些头发、衣裳,焉知不是二姐留下来的呢?”凤姐听他提起二姐来,益发醋翻酱涌,五味俱全,冷笑道:“你要我信你,也容易。你只把这些个东西拿去给太太瞧,就说是二爷让你收着,你不敢,特地拿来交给太太,看是怎么说。”秋桐迟疑不敢去,凤姐催促道:“你不愿去,那也容易,我便亲自替你走一趟,如何?”秋桐听了,无可奈何,只得叩头道:“自然是我拿去给太太,那里敢劳奶奶的大驾。”只得收拾了,含羞忍愧,拿着往邢夫人院中来。

  原来凤姐上次见傻大姐拾了个绣春囊,被邢夫人拦下,当作大文章拿了向王夫人大兴问罪之师,如今见了秋桐收藏这许多私物,便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谁想邢夫人既深恶熙凤,便不问青红皂白,况且贾琏又非他亲生,哪肯管束训斥,反教熙凤得意?今听那秋桐诉了许多委屈,费婆子等人又在一旁火上浇油的说了许多挑拨离间无中生有的话,益发有气,反向秋桐道:“你不用哭,一切有我作主,看谁敢把你怎么的?”因命人去院门口守望,若是贾琏回府,立叫来见。

  那贾琏吃得醉醺醺的回来,听说邢夫人立找,不知何事,忙搂马往东院里来。在黑油大门前下了马,进入上房,只见邢夫人脸色铁青,坐在那里,秋桐站在身后啼哭,益发不明所以。邢夫人见了他,也不问他去了那里,也不问是非原委,先就发作道:“这屋里的狗走出去给人打了也觉没脸,何况秋桐是老爷亲口许给你的,就算他有一时半处不到的地方,也该看在老爷面上包涵着些,如何竟说退还休弃的话?他又不曾犯了七出,又不曾偷人养汉,难道跟自家汉子亲热了些也算是罪过?这样的道理我倒不曾听过。况且你在外面干的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并不与他相干,如何你们两口子别气,倒要赖在秋桐身上?难道必定不能容他,所以做定了圈套等他跳,好撵他出来的不成?”

  那秋桐便又哭起来,抹眼甩鼻涕的罗罗嗦嗦说了一通。贾琏这方听得明白,心中既恨凤姐泼悍,亦怨秋桐不替他遮瞒,反添油加醋,惹出这番口舌,只得含羞道:“是儿子无能,未能教导媳妇,惹得老爷、太太烦恼,我这便带秋桐回去,再叫媳妇来与太太磕头。”邢夫人冷笑道:“你说这话,可是折杀我了,我也领不起他的头,叫他留着那份殷勤,且往高枝儿上栖着吧。说到底这也是你们房里的私事,原不该我多问,只是你们既然闹到我眼面前儿来,不得不说你两句戏词儿里也常有的:田舍翁多收了十斛麦,尚欲易妇。何况咱家?你身上现捐着个同知,就三妻四妾也寻常,怎么就容不下一个秋桐了?你现回去告诉他,就说我的话,好歹看见公婆面上,略给秋桐一寸三分地儿略站站,就算他眼里还有长辈,若不然,从今往后我倒也没好意思见他的。”

  贾琏只得磕了头欲去,邢夫人却又叫住道:“回来。把你这些个东西带上,我很见不得这个。”贾琏忍愧拿了,又出来见贾赦,贾赦也沉着脸说了两句,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是妇德再高,没有子息也算不得大好处,况且又是个没有妇德、不能容人的。你是个男人,如何连媳妇也教导不了?岂不落人耻笑?”贾琏也惟有含愧领了,带着秋桐回去。方进门时,正看见平儿带着人挪箱子,登时怒从心起,况且又喝了酒,更不问情由,上前来一脚将箱子踢翻,骂道:“谁叫你动我的东西来?他又没咽气,又没停床,倒急着移棺下殓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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