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传_西岭雪【完结】(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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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单聘仁见了他,不等说话,先自将手一摊,蹙眉道:“我正要去府上找你,谁想你竟来了。不消说自是为了那考试的事,我原说这件事十拿九稳的,谁想竟不成功。这也怪我此前将话说得太满了些,原想着世兄上了几年学,又有内纤照应,考个把秀才总不成问题。无奈据学院大人说,三世兄的文章竟前言不连后语,一句天上,一句地下,实在不成话,若是两个副考都肯尽力遮掩,倒也罢了;偏偏当初贪图省银子,两个副考只买通了一个,所以如今竟无法弥缝。我听他这样说了,也曾出主意说,不如找枪替来另做一篇文章,署了世兄的名字,换回那原先的稿本来。大人却说,倘若一起始就把两个副考都买转也罢了,如今再要弥补时,只怕那位副考不肯,况且石大人也不好开口,怕他反打一耙,告个贿赂考官的罪名,这官儿还要做不做?是我拼着命往那位副考府上闯了一回,再三再四的求他,也不敢提大人的名号,只说这童生原是鄙东之子,今次投考失利,求他抬抬手行个方便。谁料那副考官开口便要两千两银子,还说一字千斤,这两千两还是看在王爷面上,往少里要的呢。我知道世兄委实拿不出,又求了他半日,好容易仍讲至一千两上。原想着是自己把事情办得差了,也没脸见世兄,就该先替世兄孝敬了,把事情办得好看再来说话,也算推诚相交一场。因此急急的回去筹银子。世兄也知道我,这么些年也没有个正经营生,不过东家走走,西家住住,若说人面还有三分熟,囊中却是空的,不过混个温饱而已。因此实实的筹了四五天,才好容易凑足了四五百两,现捧着银子去见那副考官,说明先付一半,情愿写欠字再补另外一半,便是加息也情愿的。谁知他竟不收我的,说是‘你要早来一天,这件事或者还有些商量;如今卷子已经誊清送上了,纵有一万两现银堆在这里,也是半点法子没有的。况且有风声说今年考生中多有找枪替的,上头因此大发雷霆,缉查得好不严谨,那里还敢虎头上掳须子去。’世兄白替我想想,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主意呢?所以竟不敢朝世兄的面了。今儿既然遇上,单某也是不好躲开的,只听凭发落,唾面自干的罢了。”

  贾环听了他这一篇鬼话,直气得七窍生烟,五脏错位,做声不得,半晌方道:“你既这样说了,竟是没你半点责任,我却啐你做什么?如今也并没什么可说的,总是我命里无爵罢了。你将先头那五百两银子和地契还了我,咱们就此别过了。从此见了面,也只当作没有这回事的一般。”单聘仁听了,大睁了两眼骇道:“我的三爷,刚才我把唾沫都说得干了,难道你竟一句没往耳朵里去的?那一千两早已经送到副考官府上,层层打点了。如今难道好上门捱个儿要回来的?不怕世兄恼,这样吐口唾沫往回舔的事,世兄说得出来,单某还真做不出来。况且里面还沾连着石大人的面子呢。连我自己请客送礼,还添进去不知多少,如今也没处讨去。原想着托赖世兄做了官,以后少不得赏我的;难道如今为着事情不成功,我好向世兄讨还不成?”说着连连冷笑。

  贾环赴考原是为了挣面子,如今面子没挣得,银子花了不少,还要挨这一场羞辱,更不知回去如何向贾政交代地契之事,不禁又气又恨,又怕又愧,当胸揪住单聘仁衣襟骂道:“你从前吃我家,住我家,得了多少好处。如今不思图报,倒来骗我银钱,落井下石。你也好算个人?今天若不还我银子,跟我去衙门评理!”

  那单聘仁原是欺诈成习的,不知被人当胸抓过多少次衣襟,照面骂过多少句畜牲,那里把这些些小事放在眼里,当下握住贾环手腕微微一拧,又轻轻朝前一送,已将贾环推了个跟头,指着笑骂道:“你若是个有志气有本领的,早自己考中头名状元了,还用得着求情托路,做下这不要脸面的事?如今倒来充斯文、假清高的了。我倒不怕你去衙门里告我,只不想陪你闲费这功夫。纵然是我骗了你,谁亲眼看来?你说给了我银子、地契,是我绑着你手给的?况且你这贿赂考官,买卖功名,先就打一百板子,只怕你皮滑肉嫩的捱不住。这是我好心提点你,你若不信我这话,只管去告,看看进了衙门,是我吃亏,还是你吃亏!”说罢竟然扬长而去。

  贾环气得目瞪口呆,灰头土脸,也只得丧丧的爬起来,欲回家时,想到贾兰之得宠,李纨之得意,众人之褒贬,赵姨娘之罗唣,越觉心中不畅,暗想:我们两个人一起赴考,若一般考不取时,倒也罢了;偏他又中了,倒教人说我做叔叔的反不如侄儿,白大了几岁年纪,学问灵巧一些儿不及,把书都读到阴沟茅厕里去了。这一番口舌之辱,终不知要忍到何时方休,倒不如想个法子,大家考不成,还气平些。因站在当街呆呆想了半日,忽记起方才单聘仁说今年科考枪替舞弊之风甚重,各府县严查重办之事来,便得了一个主意。正是:

  虽无经国齐家志,倒有翻云覆雨心。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十五回 薛宝钗借词含讽谏 王熙凤知命强英雄

  上回书说到贾兰进学,李纨少不得请客赏人,拜谢邻里,一连忙了几日。贾兰又四处邀朋会友,做了几篇文章,写出来到处请人看,预备明年乡试。宝钗看着,心中不免有些活动,却不好形于颜色,且正值年时节下,十分忙碌。打发着过了残冬,是日早起梳洗过,因问丫鬟,二爷做什么呢?麝月答在外间看书。

  宝钗初觉诧异,转念一想,倒也欢喜,想他到底也肯静心读书,自然是知道自己已是成了家的人,不得不为前途家计着想,所以用起功来,又或者这番做作是特意做给我看了,讨我喜欢,不出声的下气赔礼也未可知。但他并未开口向我赔情,我又断无前去俯就之理,倒用个什么法儿教他下台才是。想罢,遂拿了一张纸来,写下“贫而乐道富而好礼”几个字,交与麝月道:“你说我知道二爷用功,十分喜欢,便请二爷就这个题目做篇文章何如?”只道宝玉见了题目,为讨自己喜欢,自当用心的做去,早已打定主意,且不管他做得怎样,到时只管夸奖鼓励为上。

  不料那宝玉见了题目,又听了麝月之言,冷笑道:“我说宝姐姐不明白我,果然不错。宝玉只是一介凡夫俗子,虽然些许认得几个字,奈何并无经天纬地之才,若是做几句歪诗倒还可勉强对付,对这些八股经济却向来没能耐的,若说到科举取仕,封妻荫子,则更是痴人说梦,姐姐竟拿这题目考我,岂非问道于盲?”

  宝钗隔壁听见,再忍不住,到底走来道:“今年乡试,不要说兰哥儿是必要去考的,连环兄弟前番虽然不中,老爷也说过他若愿考时,宁可替他纳监下场。怎么你做兄长、做叔叔的倒一点也不上心。况且你如今已经为人丈夫,不比从前,若仍然只管这般一味任性而行,不自雕励,怎么怪老爷不喜欢呢?就是我嫁了你,虽不指望你为官为侯,冠带荣身,但得你肯按下心来读书上进,务些实事,也觉得心安。考得取时就当用心的考去,若当真考不取,我便认了命,就跟着你吃糠咽菜,也不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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