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敦煌_冯骥才【完结】(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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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有尽有的农耕工具,给我们描绘了令人自豪的农业文明。

  (从壁画中摄取以下农具形象:铁铧、耙耱、碌碡、连枷、锄头、铁锨、杈、飏蓝、簸箕、木斗、升子、扁担等。同样的出土文物与现实生活中依然使用的农具)

  用木锨把粮食抛到空中,借风力吹去杂物,这是有力气的男人们的事。(莫高窟第186、240等窟)

  高高站在三脚凳上,用飏蓝簸出谷粒来,这是勤恳的女人们的事。(莫高窟第148、156、232、240等窟)

  使用连枷脱粒归仓的农人们,是不是还在不停地哼着歌儿,唱出心中的喜悦吧?(莫高窟第141、186、156等窟)

  收获之后,舂米和磨面是接续下来的喜气洋洋生活图画。在这两样劳作中,也包含着农业技术的内涵。

  我国最早舂米是双臂举杵舂米(四川彭县太平乡出土画像砖)。后来,聪明的农民想个好办法,动用杠杆原理,造出一个机械性装置,借用身体力量,踏碓舂米,这样既省力又出效率(莫高窟第61窟)。你看,舂米的人站立操作,双手扶架,足踏扛板,多么平稳自如。到了西夏时代,这工具又有了改进,作为支柱的木杠被进一步改成自由活动的木轴,操作时轴木随同踏板灵活运动,非常舒适,这样舂出的米自然又多又好。

  另一种把粒状粮食变为粉状食物的工具是石磨。我国石磨的使用比欧洲早1400年。《五台山图》(莫高窟第61窟)上有两人推磨的情节。这幅壁画粉本来自中原,大致可以认定这是当时中原推磨的风貌。而此时,石磨在敦煌已经被普遍使用。它们自然也会被反映到对现实生活异常敏感的壁画上来。果然,你看,推磨的画面出现了!而且来得十分珍贵。这两位婢女使用的竟是曲柄的转动手推磨!如果没有这个画面,我们对中古时代手推磨的认识绝对不会这样一目了然!

  (莫高窟第321窟《宝雨经变》)

  在唐代以前,壁画的内容大多是外来的佛教经典与传说。画工们不了解异国生活,只能用中国人的生活形象来表现,这就不免生硬与牵强。然而,在唐代却发生了伟大的转变。现实生活不但一下子涌到墙壁上,而且与佛国世界融为一体。这原因,如果从佛教本身来说,是由于大乘佛教的推广,是佛教的世俗化与人情化所必需;如果从现实生活来说,则是根由于大唐生活的魅力和科技发展的蓬勃。

  生活到处散发着光彩,而这光彩首先是转化到画家的笔上。

  经变画的出现,使得佛教与现实这两方面的要求都得到满足与施展。这种纯粹中国式的佛教故事画,需要大量的现实内容来吸引信男信女。这一来,一方面是佛国的全相图景,一方面成了生活的百科全书,所有在生活存在过的,至今仍然在这里存在,首先是河西特有的一切,莽原与丘陵(莫高窟第62、209等窟)。奇异的景色(莫高窟第320窟日出等)。险峻的栈道(莫高窟第98窟)。野兽出没的山林(莫高窟第285、303等窟)。威猛的虎(莫高窟第285窟)。饥饿的狼(莫高窟第296窟)。轻灵的鹿(莫高窟第159、302等窟)。机警的猴子(莫高窟第285窟)。飞翔的野鹅(莫高窟第285等窟)。豪壮的野牛(莫高窟第285等窟)。人在这样的大自然环境里,狩猎便是最具顽强精神的生存方式。

  (莫高窟第245、285、296、299、98、249等窟)

  这种弱肉强食的原始场面,常常闪现在早期的敦煌壁画中。但是隋唐以后便渐渐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愈来愈浓郁的人间烟火。就这样,敦煌的地域生活发生了悄悄而深刻的变化。

  与这里的人关系最密切的是牛、马和骆驼。

  牛的职能是耕地和拉车;马既是载重工具,又是最得力的坐骑;骆驼的差事单一又艰辛,它终生都在承受着长途运输的苦旅。于是,这些牛、马、骆驼,由始至终,络绎不绝在莫高窟的墙壁上走了一千年。

  它们是人的生存伴侣,所以它们的形象分外丰富有趣。行走的马(莫高窟第103、61、156、146等窟)。行走的牛(莫高窟第61、238等窟)。钉掌的马(莫高窟第302等窟)。吃草的牛(莫高窟第238等窟)。受驯的马(莫高窟第290、465等窟)。歇憩的马(莫高窟第431、98等窟)。

  歇憩的牛(莫高窟第146等窟)。运货的马(莫高窟第192、45、303等窟)。运货的牛(莫高窟第98窟)。运货的骆驼(莫高窟第192、302等窟)。受惊的马(莫高窟第61等窟)。发脾气的牛(莫高窟第61等窟)。慢走的马(莫高窟第98等窟)。轻快奔走的马(莫高窟第61等窟)。飞驰如风的马(莫高窟第61、285、428等窟)。等等。

  在那个时代,人把最辛苦的事全推给了牲畜们。它们的艰辛可想而知。尤其在干燥难耐的西北,饮水成了它们的一种享受,看上去也是一种迷人的图画(莫高窟第296窟饮水的骆驼。第420窟饮水的马)。那些苦命的骆驼身大体笨,重负如山,逢到道路陡峭,迟疑欲止之时,就要被轰赶着竭力攀登(莫高窟第61等窟)。有时不免失足跌落下来。画工们带着同情的笔,连它们患病灌药的可怜样子也记录下来了(莫高窟第420等窟)。

  牛的形象闲适憨直,生动可爱。这表明牛与人亲切的关系。它除去拉犁耕地,还是最得力的短程交通工具;牛肉是美味的食品,牛奶是强身的饮料,牛皮是制靴既耐用又美观的材料。

  所以,壁画上的公牛、母牛、小牛,以及吃奶的牛犊的形象,一应俱全。据说敦煌石窟里有几百头各种各样的牛。

  这幅《挤奶图》(莫高窟第159窟)画着一个女人给母牛挤奶,小牛犊看见也要吃,尽管它给人硬扯着,仍然用力去挣。一个富于幽默感的情节,把整个中古时代生气盈盈的农家生活全呼唤来了。

  (莫高窟第9、51等窟。榆林窟第23窟挤奶图)

  马似乎最受宠爱。坐骑与骑者是一个难以分开的完整的形象,它带着骑者的风度与气质。将士的战马身形矫健,骠悍威风(莫高窟第321、21等窟);达官贵人的坐骑雍容华贵,神采奕奕(莫高窟第156、257、428等窟);连随从的马队与驾车的驷马也是威风八面。此外还有驿马、铠马、猎骑和驮经的白马,无一不是骏逸雄美,气宇轩昂。马,从来就是北方游牧民族的生命之本。或者说,在茫茫大漠与草原上,游牧民族的生存的一切,乃至生命,都紧紧系在马背上。在河西这块古来的征战之地,无论汉帝唐王,还是匈奴、乌孙、突厥、鲜卑,莫不以战骑的强弱,征兆着权力的兴衰。由此看来,被精细的画工们画在马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不是可有可无,甚至还会攸关着一个民族的命运。

  首先是挽具这个细节。

  挽具是套在马身上、用来牵拉马的器具。马的挽具比牛的挽具难以解决。牛的肩背上有隆起的肌肉,可以抵住挽具,马却没有。光溜溜的马背上拴不住任何东西。古代欧洲一直使用一种颈前肚带挽具。但这种挽具很糟糕,它的拉力依赖马背,容易使马的气管闭塞,从而不能畅快地奔驰。中国人发明的肩式挽具,拉力来自马的臀部,还有一种胸式挽具,拉力来自马的胸部,它们都比古代欧洲的挽具高明得多。如果当时欧洲人和中国人赛马,保准会给远远甩在后边。

  在中国,胸式挽具早在公元前就成为骑士们得心应手的驾驭工具;肩式挽具至迟到公元5世纪就广泛流行了。莫高窟为此提供了确凿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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