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正是有事请发生了,很大的事情发生过了,他才会这么冷淡。不再当我是朋友,也不再当我是妹妹,更不当我是他的亲人,而只希望当我是一个陌生人,所以,他才会这么冷淡,这么生疏,这么拒人千里。
我明白了。
电话从手中滑落下来,等了这么久,我以为终于往前走一步,却原来,是向后退了几十步,几百步,甚至是退到了零,退无可退。他当我,只是一个陌生人。不相干的,陌生人!
心彻底地空了,泪流下来。这一刻,我对天起誓:再也不要自己这么贱,这么无能,这么软弱。从现在开始,我决计不再爱他,我会结婚,会忘记他,会嫁给任何一个男人,但是,我不会再为宋宜中掉一滴眼泪!
似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宜中的声音:“喂?喂?白术……”
我微微清醒,重新拾起话筒:“我在听。”
“你生气了?”宜中有些不安,“我好像答应过今天请你喝茶的,是不是?又悔约,不好意思……”
他的声音温柔,低沉,些微的留情更令我心痛神驰。我抓紧话筒,用力地几乎攥出血来,冷冷地,一字一句回答:“错了。大师兄,是我要请你喝喜酒,可惜你大概赶不回来了。”
我的心在那一刻死去了,宋宜中,从今往后,我与你,恩断义绝!
花香蝶恋
一生不知替别人扎过多少婚礼花球,这一次,轮到我自己。
有那堂黄花梨木家具作伴,很容易便把新宅当自家。
那堂家具,当年由宜中代为中介售出,却由叶子臻帮我赎回。
结婚前夕,我问子臻:“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为什么要后悔?”他答,“我千辛万苦才娶到你。”
“但是你爱我吗?”
“我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有多爱你,不过,我可以确定不会爱别人多过爱你。”
我无言,也许这便是幸福了。虽然我知道自己爱的不是叶子臻,但是也不会更爱别人,我会努力做他的好妻子,一辈子并不长,一声不响地暗恋宋宜中都可以一晃眼过去十年,陪着叶子臻吵吵闹闹几十年应该也不会很难过吧?
不能原谅宜中的背叛。他竟然以去北京工作来逃避这次十年之约!一个人的心可以承受几次打击?我等待宜中,从十二岁到二十二岁,整整十年,眼看着他结婚,生子,开诊所,换女朋友,可是等来等去没有我的戏份。
就算配角,就算跑龙套,就算只是做游戏,让我参加这个游戏好不好?为什么就是不肯带我玩?我不敢要求太多,不要求他专一,甚至不要求他长久,只要他跟我说一声爱,难道一次也不可以,骗骗我也不可以?
我终于是累了。
没有人通知宜中我的婚宴日期,可是就在进行曲响起的前一分钟,他打来手机。我姐姐代接:“师兄呀,我是白芍,白术今天结婚,你知道吗?我们现在都在礼堂呢。”
结果宜中只得说“保重”。
这些,是三日回门时姐姐告诉我的,我听了,半晌无语。
白芍说:“说来也是我们失礼,你突然决定结婚,准备得这么仓促,都没来得及通知师兄。不过也许小李子会告诉他。”
小李子不会的,我知道。如果小李子告诉了他,他就不会在那个时间打电话来,要么早一天,要么晚一天,不会在结婚进行曲响起的时候打电话给我。
那个没有接到的电话令我耿耿于怀。他要对我说什么呢?他拒绝了我的痴情,独自远走北京,现在又打电话来,为什么?他后悔了?
永远再无法知道答案。
白家女已经做了叶家妇,从此我是叶子臻太太。漫漫长日里苦苦克制自己不要心猿意马,可是到了晚上……
晚上,梦魂不受拘束地飞越千山万水,或是凄风苦雨,或是飞花弥漫,我一个人走在北京的街道,寻寻觅觅,形影相吊,踏着梧桐落叶凄凄地喊:“宜中,宜中。”
永远都在找。夜复一夜。
梦里的宋宜中虚无缥缈,总是以背影对我,偶尔回头,亦面目模糊,身形飘逸,仿佛随时会烟消云散。难以名状的忧伤和不可捉摸,茫茫的恐惧和绝望,黑夜无边无际。
我常常在啼哭中醒来。
幸好没有说梦话的坏习惯,不然一定天下大乱。
相思和愧疚像南辕北辙的两列马车,将我拉扯得几欲崩溃。回娘家时被姐姐看到一脸憔悴,不客气地质问叶子臻如何辣手摧花。
子臻狼狈应招:“也许是工作压力太大吧?白术一直说不喜欢当老师,我已经几次劝她辞职回家做太太了,姐姐帮我劝劝?”
白芍最喜欢替人做主,当投资顾问,立即献计说:“做家庭主妇呢,未免太早了点。不过老师这行也的确不是人干的,工资又少,操心又多。依我说,不如让妹妹开一家美容院,请两个小姑娘做帮手。规模不用很大,但档次一定要高,要有特色,专门赚有钱女人的钱。不用说别人,我就第一个光顾你,还替你拉客户来。”
子臻立即赞成:“开美容院,生意是不愁的,又适合白术。姐姐最有经济头脑了。”
姐夫笑:“那还用说?只要和赚钱有关,白芍就是第一顾问。”
妈妈有些迟疑:“但当老师说什么都是一份正当职业,开美容院,不是和我一样了?”
“那就不叫美容院,叫美容诊所,妹妹懂一点医术,可以把美容和医疗结合起来,做个美容专家,更容易吸引客人,比较专业嘛。”
子臻鼓掌:“姐姐的话句句都是金科玉律,改天著书立说的话,可以写一部《点石成金秘笈》。”
妈妈也欣然接受:“这样也好,诊所就开在我的店附近,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自始至终,仍然没有人想过要征求我的意见。
也罢,枕边人不是心上人,婚姻使我有深深的不洁感,无法再面对学生们天真的笑脸。
美化人的脸,总比美化人的灵魂来得容易。
太神圣的使命感不适合我,说到底,我只是一个胸无大志的小女人。
递辞职信时,校长很震惊,也很痛心:“你要辞职?白术啊,你是咱们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如此一番感慨之后,最终还是肯了。
就此结束了我一年来为人师表的蜡烛生涯。
从此整个中学里,再没有一个语文教师会讲标准的普通话。但这不是我的错,这么低的薪水,怎么可能留得住稍微有点活动能力的老师?教师这一行,越来越被一些农村学生视作进城的跳板,但是就连他们,如果可以说得好普通话,又有一点社会关系,也会很快离开校园的。
留得下来的老师,因为在传道授业解惑方面并不足以做个称职的老师,就只好更加严格地对学生管头管脚,诸如不许说话不许跑跳之类,于是教师的形象一天比一天更像狱卒。
这么着,我在半年内从为人女变成了为人妻,从灵魂工程师变成了美容院老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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