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歌_周梅森【完结】(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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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绍恒愣了,畏畏缩缩往后退,他有些惶惑,他不明白,究竟是谁推举了田德胜作谈判代表?这刻儿,一切都乱糟糟的,谁能代表得了谁?

  人类自己制造出来而又制约着人类自己的一切秩序,在这里都不起作用了。权威已不复存在了,野蛮的生存竞争的法则最大限度地支配着这帮绝望的人们。每个人都有权力宣称他代表别人。而每个人实际上都只代表他自己。

  在这种时候,每条生命的主人只能对他自己的生命负责。

  王绍恒是最聪明的,他不再去和田德胜争执,悄悄退缩到人群中,耳朵又支了起来,鼻子又嗅了起来。他要判明那些危险的气息,迅速躲开去。从田德胜凶光毕露的脸膛上,他想到了侥幸逃生后的漫长日子。他不能做得太过分,不能落得一个张麻子的下场。

  扭着孟新泽的几个家伙都在和田德胜争:

  “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代表我们?”

  “对,谁推举了你?”

  “反正我们没推举你!”

  “揍!揍这王八蛋!”

  田德胜将小褂一扒,露出了厚实胸脯上的凸暴暴的肌肉,大吼着:

  “揍!来呀!爷爷倒要瞧瞧,谁他妈的敢揍爷爷,不孝顺的东西!”

  恶毒地一笑,手一挥:

  “老祁,老周,你们都给我上,缴了这几个小子的械,把他们也送给日本人去!”

  田德胜话音未落,一场混战旋又开始了,双方扭到一起,拳打脚踢,乱成了一锅粥,叫骂声,哭喊声和肉与肉的撞击声响成一片。

  在混战之中,田德胜、老祁一帮人将孟新泽抢到了手。他们撇开手下那帮依然在混战的弟兄,拖着孟新泽沿着东平巷向外走了几十米,而后,钻进了通往二四二O煤窝的上山巷子。

  孟新泽这才明白了他们的意图,不无感激地道:

  “老祁,老田,今日可多亏了你们……”

  田德胜道:

  “别说这些没用的屌话了!快!找个地方猫起来,别让那帮王八蛋发现了!”

  老祁也说:

  “对,快,猫起来,从现在开始,你不能露面了!日本人不杀你,那帮杂种也得杀了你!”

  “走!咱们快走!”

  他们爬上山,穿过二四二O煤窝,来到了老祁和田德胜曾摸过的老洞前。

  田德胜道:

  “老孟,你就躲在里面不要出来,我和老祁还是出去,日本人不会把我们都杀了的,他们要的是煤,不是尸体。只要我们再到二四二。窝子下窑,我们就来找你,给你送吃的,不论是一天、两天,还是三天、五天,你都得挺住,千万不要自己出来!”

  孟新泽搂住田德胜哭了:

  “老田,好兄弟!我对不起弟兄们!你……你一枪打死我吧!”

  田德胜狠狠打了孟新泽一个耳光:

  “姓孟的,别他妈的这么没出息!你狗日的是条汉子!不因为你是条让老子佩服的汉子,老子才不救你哩!”

  老祁也说:

  “对,就是死,咱们也得死得硬硬生生!你要真这么窝窝囊囊地死了,就是个孬种,我姓祁的也要咒你!”

  孟新泽道:

  “可我躲在这里,这四百多号弟兄怎么办?你们怎么办?”

  老祁道:

  “这你不要管!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没看到那帮混蛋已经打算向日本人投降了么!!他们的狗命才用不着咱们操心哩!”

  “真的哩,这年头谁能顾得了谁?”

  田德胜也说。

  孟新泽不禁想起了工具房门口的一幕,长长叹了口气,最终被老祁和田德胜说服了。

  老祁和田德胜双双告退,临走时,二人又把身上的小褂脱了下来,交给了孟新泽。老祁手中的煤镐也留下了。

  老祁又说:

  “饿得受不了的时候,小褂也能吃!”

  孟新泽沉重地点了点头,他猛然明白了他面临着一个比死更困难的问题,那就是活下去!

  井上?哦,井上没暴动。想想呗,探照灯亮着,岗楼、哨卡上的机枪支着,井上手无寸铁的弟兄哪个敢动?!游击队又没有来,硬着头皮往外冲,那不是白送死么!井上两个战俘营都没人动,这事我知道。

  天亮以后,日本人开动绞车,将一块贴着告示的牌子挂在罐笼里,放到了大井下口,敦促暴动的战俘们投降。告示上说:只要战俘们保证井下矿警和日本人的生命安全,并交出暴动的领导人,日本皇军宽大为怀,既往不咎。井下大多数人早已准备投降,一看到这告示,马上动作起来,要把那些积极参加暴动的骨干分子抓起来。结果,又一场惨祸发生了:一个不愿意向日本人投降的硬汉子,把井下的炸药房给点爆了……

  第六章

  炸药房是意外而又突然地出现在老祁面前的,安在炸药房门框上的那扇涂着黑漆的沉重铁门,支开了一道大约半米宽的缝,铁门上方的拱形青石巷顶上悬着一盏昏黄的电灯。门口没有人。老祁一步一拐跑到门口的时候,没顾着多想,就一头钻了进去。开初,他并不知道是炸药房,也没想到要把炸药房里积存的炸药全部引爆。

  事情的发生完全是偶然的。

  当时,他只顾着逃命。大巷里有人追他,起先是两个提着煤镐的家伙,后来,又多了两个端枪的矿警。这四个家伙也许是看到了挂在罐笼上的日本人的告示,想把他捆起来,送给日本人。

  其实,一回到东平巷,他就明白了自己面临的危险,在没看到日本人的告示之前,东平巷里那些卑鄙无耻的家伙已经开始四处搜捕他了,他们认定:这次暴动是孟新泽和他领导的。一个好心的朋友劝他也像孟新泽那样躲起来。他没躲,他只把破柳条帽的帽檐拉低,把手中的电石灯灯火拧小,还试图蒙混上井。

  最初的混乱时刻,那些想抓他的人,还没法子下手,井下四百多口子弟兄中,认识他的人没有多少。后来,那些恢复了统治权威的矿警、日本人要弟兄们按原来的煤窝子,在巷道里分段集合,准备上井。他发现不对劲了,才沿着东平巷向主巷道逃跑。不料,在东平巷和主巷道的交叉口被发现了,他被迫钻到了那条通往炸药房的矮巷子里,这才意外地发现了炸药房,发现了炸药房无人看守。

  跨进炸药房大门的时候,脚下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他身子一歪,差点儿栽倒,定下神,用手上的电石灯一照,才发现那是一具日本兵的尸体。那具尸体周围散落着不少的炸药块——显然,在暴动发生的时候,有些弟兄打死了这个炸药房看守,可能还拿走了一些炸药。

  炸药房里很黑,悬在巷顶上的那盏电灯只把光线照到炸药房的二道门门口。二道门也是厚铁板做的,铁板上还密密麻麻铆着许多钢钉。

  他进了二道门以后,想起了那盏昏黄的灯。他觉着那盏灯的存在对他是不利的,他想把那盏灯灭掉,.四下瞅了一下,在门口的一堆沙子上发现了一柄军用小铁铣。他抓过铣,举起来,把灯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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