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文发看了文章,火透了,一个电话把齐鸣叫来,严厉责问齐鸣道,齐主任,你想干啥?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是?非要整死我是不是?
齐鸣眨巴着明亮的眼睛,一脸的无辜相,于总,你这是怎么了?
于文发把齐鸣的点评文章往桌上一摔,这是不是你的大作?你搞什么搞?我可不是老钱,啥都一清二楚,你们少给我来这一手!
齐鸣眼睛里泛出狡猾的笑意,哎,于总,这也值得发火?你吃不准就送老钱审嘛,老钱不懂业务,没准儿就放行了,有麻烦是老钱的!
于文发看着齐鸣,这么说,你想坑老钱?别忘了,老钱一过来就声明了,上市公司评论这类业务稿他一概不管,出了麻烦还是我的!
齐鸣一拍脑门儿,嘿,我还把这茬忘了呢!话题一转,好,那我们就事论事:于总,我这篇文章到底有啥问题呢?说的是不是事实啊?
于文发头一摇,不是事实。别人不懂,你应该懂,你报道过宏远系还出过书,在业内名气这么大,能不知道蛋和鸡的道理吗?就算当年有一些国有资产流失,也决不会有百亿之巨,你这不是找死吗?
齐鸣辩驳道,我咋是找死呢?正大重机国有的股权现在市值就是一百多亿嘛!当年我在《财经早报》报道宏远系时,也有人说我是找死,谁也不相信大名鼎鼎的宏远系会垮、刘必定会进去,结果呢?地球人都知道,宏远系兵败2003。现在,也许轮到北柴和孙和平了。
于文发认真了,齐鸣,这么说,你盯上北柴集团和孙和平了?
齐鸣道,是的,于总,这得感谢你,这事说到底是你挑起的!你别误会啊,我可不是为那一个月的奖金,被扣奖金的不是我一个人……
于文发说,就是啊,我被扣了三个月奖金呢,该认就得认嘛!
齐鸣道,所以,你也别说我盯上了北柴集团,实际上是你先盯上的,我只是继续追踪这场危机罢了。准备再出一本书,甚至书名都想好了,《北柴集团:资本时代的非线性迷局》。这类文章《人民证券》如果不发,我会陆续拿到《财经早报》上发。《财经早报》既不是汉江省的报刊,也不归K省管,应该能发出来吧,而且影响也不会小。
于文发不由得暗暗叫苦,情况比他预料的还要糟,如此说来,这还不是一篇文章啊,是他妈的系列文章。齐鸣的系列文章虽说不在《人民证券》上发,可齐鸣毕竟是《人民证券》的记者部主任,他这个始作俑者说得清吗?北柴集团和孙和平打上门来,让他如何交代?齐鸣这么干是不是有人支持?马上想到了北重和杨柳,试探着问,齐鸣,你说实话,这事有没有北重和杨柳的背景?那个作家马义是不是掺和了?
齐鸣道,没有,谁都没掺和,真是我想做。但马义提出的体制性贿赂有些意思,给我很大的启发,我准备从此处入手。哦,对了,于总,还记得当年宏远系巨头刘必定么?他也支持我做下去。刘必定透露,K省新上来的国资委主任是个狠角,为追回正大重机的股权,也就是这一百亿流失的国有资产,还成立了一个专门的法律顾问组哩。
于文发提醒说,对刘必定,你要小心。没有宏远系的败亡,就没有北柴集团的崛起。刘必定也是孙和平的对手,他的话你要多分析。
齐鸣道,我当然会分析,还打电话到K省问了一下,K省国资委的人证实了,说相关报告已呈送省委、省政府,他们正在等批复。
于文发无话可说了,好吧,齐鸣,你坚持这么干是你的事!但有一点我得说清楚:如果有一天上面要请你走人,你别怪我不讲情面。
齐鸣道,于总,那我也实话实说,如果连这种文章都发不了,《人民证券》我也真不想再呆下去了,上面不让我走,我也会走的。
于文发苦笑不已,老弟,这不是特殊时期嘛,不是没办法嘛……
齐鸣走后,于文发想了想,给孙和平打了个电话,把相关情况说了,还提到了刘必定的掺和,郑重声明:齐鸣即将发表的文章和《人民证券》无关,是个人行为。孙和平表示了感谢,继而问,齐鸣是咋找到刘必定的?怎么知道刘必定提前出狱了?看得出,孙和平对刘必定的掺和挺吃惊。于文发没法回答,只道,我提醒齐鸣了,让他对刘必定的话多做分析,以免上当。孙和平说,就是,于总,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让齐鸣别发这篇文章呢?于文发说,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齐鸣已不想在我这里混了。孙和平这才骂了起来,刘必定这王八蛋……
次日,齐鸣的文章《北柴集团面对危局:百亿市值资产或被追缴》在《财经早报》头版见报,迅即上了各大财经网站首页。北柴集团再次大幅跳空低开,全天跌停,收盘时跌停位置仍压着上千万股……
《梦想与疯狂》下卷 第五十五节
这是一头暴怒的雄狮,一个陷入歇斯底里状态的疯子,一位在赌场上输急了眼的赌徒。刘必定看着面前咆哮不已的孙和平,理智地判断着。政治斗争的传统思维像块腻糊糊的猪油,蒙住了这位老同学的心智,好吧,那就让他先发泄吧,把政治斗争的思维发挥到极致吧!
孙和平眼睛血红,脸色难看极了,在北柴集团驻省城办事处的大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吼声不断:刘必定,我知道你不服我,因为当年两亿一千万希望汽车的股权恨我,是不是?这我能理解。但你不能这样卑鄙而不择手段地害我啊!不能在我的内部,拿着我的资金往死里坑我啊!不能在北柴集团面临这么大的危机,啊,股价这么暴跌的时候,利用齐鸣和《财经早报》这么恶毒地捅我的刀子啊……
刊有齐鸣文章的那份《财经早报》已在孙和平的暴怒中化为一地碎纸片,被孙和平穿着皮鞋的大脚反复践踏着。办公桌的电脑上,呈现着北柴股票的走势图,走势图是一条直线,在跌停价四十一点六七元横着。
孙和平时而双手掐腰,时而挥拳,声音凄厉,刘必定,你应该了解我,面对挑战,我决不会退缩,不论是对杨柳,还是对你!我和杨柳斗了这么多年啊,碰到过不少毒招,可都没毒到今天你这地步!
刘必定仰靠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听着,听到后来,闭上了眼睛。
孙和平的声音开始变得嘶哑,刘必定,你犯忌了,越过了博弈的底线!你如果想在市场上把我扳倒,就不该接受我的入盟邀请!就该去投奔杨柳和北重集团,从正面战场向我和北柴集团发起攻势,可你没这么做,你利用了我的信任,使出了见不得人的最卑鄙的套路……
嘶哑而愤怒的声音在这时候停止了。刘必定睁开眼一看,孙和平正在饮水机前喝水,握纸杯的手直抖,纸杯也被捏得变了形。刘必定这才冷冷开了口,老同学,你是不是发泄完了?也该轮到我说了吧?
孙和平把纸杯往地上一摔,没有!我还没说完!刘必定,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又要和我讨论一下模范监狱的号子了,是不是?这正是我要说的,为了我一手缔造的北柴集团,我不怕下地狱,也不在乎进去住上两年。如果有幸住上你刘必定住过的号子,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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