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顺说:" 那自然,你们叫我来我也不来."
二人又说:" 我们叫你,你就得来,你得听话,得来陪我们姐俩解闷逗乐.
"
百顺说:" 你们也给我解闷哩,跟俺姐在一起烦都烦死了!"老五、老六很高兴,这个说要给百顺买皮鞋,那个说要给百顺置洋服.
酒吃到差不多的时候,王婆子又上来了,说是赵团长到,拦不住,问老六咋办?
老五说:" 好办,叫他上来付这桌酒菜钱."
说毕,老五对百顺交待道:" 赵团长上来后,你只管和我玩,就说是我兄弟.
"
老六接上道:" 日后若是撞上了老五的客,你就说找的是我."百顺连连点头,点过头还是不放心,紧张地问:" 赵团长该不会看出咱三人的关系,把我毙了吧?!"
老五、老六都说:" 他不敢!"
百顺还是怕,就躲到了长脸老三那里.
长脸老三一见百顺,就指着汤成的鼻子骂开了,说汤成骗了她,把百顺带来了却偏说没带.
百顺道:" 我是刚来的,来找汤成哥回家."
长脸老三才不信呢,指着百顺脸上没洗净的眉线和口红说:" 你先看看自己这张脸再给我编谎也不迟!"
百顺对着镜子一看,忙去洗脸.
洗脸时,长脸老三说:" 别走了,就陪姐在这聊聊天吧."汤成不怀好意地问:" 这昨日的妈今个儿咋又变成姐了?"老三笑骂道:" 我是你汤成的妈,是这百顺小兄弟的姐."说着,手忙脚乱地从衣柜里取出一段料子,在百顺身上比划着,认定百顺穿上这料子衣服会更俊.
百顺却不接料子.
老三又说:" 那哪天我让裁缝做,你来量量身子,做好后,你再来取."百顺含含糊糊应了.
这日回去后,百顺觉着自己真成个人了,连对汤成都有点瞧不上的意思.
汤成虽说在嫖女人上出道比他早,可太没本钱,又矮又瘦,还生了个塌鼻子,不像他生得这么俊,这么讨女人欢喜,——听老五、老六说,她们自今都没让汤成碰过哩.
汤成大约觉察到了百顺得意,阴阴地说:" 别以为生张小白脸就是福,没准是祸哩!"
百顺笑了:" 汤成哥,你莫不是吃醋了吧?"
汤成恼道:" 我吃啥醋?她们是帮婊子,又不是我老婆!"后来,还很认真地说:" 老弟,你看不出么?老五、老六都是玩你,就像那些逛窑子的男人玩她们一样."
百顺笑道:" 嘿,管那么多干啥?她们玩我也好,我玩她们也好,还不是一样?只要咱自己舒服,就让她们玩好了."
汤成叹了口气:" 等着吧,有你哭的那天!"
第六章
北线上河滩一战之后,省城的紧张气氛又缓和下来,报上的消息说,孙大麻子的定国军吃了大亏,被张天心一举击溃,北撤了二百里,短时间内已无反扑的可能.
国民革命军原可借此机会向张天心发起攻击,却因外围奉军的压力和内部战略上的分歧,坐失良机,已决定绕道北伐.
局势安定以后,张天心回到了省城.
张天心回来那日,城中绅商各界奉省城守备司令岳大江的命令捐款三十万,为张天心的安国军祝捷,——连小小的三江货栈也被迫捐了二百八十块.
岳大江还为张天心的入城组织了盛大的欢迎式,把自己混成旅三千多号人都派到了大街上.
玉环又躁动不安了,入城式那天硬拖着百顺上了街.
百顺不愿去.
玉环恼怒之下,竟用勃朗宁手枪抵着百顺的脑门说:" 你不是骂我疯了么?
我就是疯了,今个你若不去,我就先杀了你这不忠不孝的东西,再去杀张天心!
"
百顺硬是被枪抵着,才哭丧着脸出了门.
一脚跨到门外,百顺就觉着自己已死了半截,八成是不能活着回来了,脑中闪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不论是死是活,走前都得和体抚他的老五、老六告个别.
于是乎,出了三江货栈,百顺根本没问姐姐该往哪走,就自说自话的沿国民大道往北边的堂子街奔.
到了堂子街口,百顺对姐姐说:" 你在这候着,我去去就来."玉环道:" 想逃不成?我可给你先说清,你逃不了."百顺几乎要哭出来:" 我……我还能往哪逃?有……有你这样恶的姐在,我……我敢逃么?你今个要去死,我……我也陪着了!"玉环说:" 那好,走吧,你去哪,姐陪你一起去."
百顺脚一跺:" 我去小白楼会婊子,你也得跟着?"玉环不相信像弟弟这样窝囊的人也会逛窑子,更不可想像没有大把大把的钱也能在窑子里混得如鱼得水,便不在意地说:" 你要真在小白楼有个相好,也算你的能耐了,今个我倒要见识见识."
百顺叫道:" 和我相好的还不是一个呢,是两个,她们哪个都比你这亲姐姐强!"
到了小白楼却没见到老五、老六她们.
王婆子说,走了,是才走的,张天帅凯旋,姐妹们奉命慰劳天帅的弟兄们,一个没剩,全被她们干爹带去了.
百顺真伤心,觉着自己真算是当今当世命最苦的人了,今个就要送命,死前想见见心上人都见不成,姐姐还立在一旁嘲讽他,说凭他这份软蛋模样,没哪个女人会看上的,——女人都喜血性男人,不喜小白脸.
已没心思和姐争辩,报着必死的念头,和姐一起往城北门赶.
走到大都督路便走不通了,——岳大江混成旅的大兵禁了街,只许百姓们在大都督路边看,不许再往前走一步.
玉环一见走不通,拖着百顺绕小巷.
绕过几条小巷,又到了国民大道.
国民大道这头也封死了,大兵们在大道两边立着,手中的枪冲着道两旁的人群,做出了随时射击的样子.
玉环一看这阵势,自知难办,可要再找别的路已来不及了,——一阵得得马蹄声响毕,城北门方向,进城的军乐队已奏着" 得胜曲" 过来了.
气氛怪热烈的,吹吹打打的乐队后面是炮兵,炮手们驾着马,拖着炮;炮兵后面是步兵,步兵扯着长腔唱着兵歌儿.
——那兵歌儿玉环觉着很耳熟,仿佛在哪听过的.
待步兵们走到近前,玉环才骤然记起,当年父亲手下的弟兄也唱过这兵歌的.
因着熟悉的兵歌,忆起了昔日情形:昔日父亲是旅长兼镇守使,也像张天心这么威风,镇守使署门前的操场上常有这整齐的队列,这拖着长腔的歌声.
如今父亲已经作古,张天心却依旧活得这么滋润,实在让她难以忍受.
于是,疯狂的念头便在玉环脑子里不停地转,无数次想像着射杀张天心的动人情形,真恨不得立即把怀中揣着的手枪拔出来.
百顺的心情自是比玉环紧张的多,好日子刚开了个头,他可不想死.
他既不想死,也就不能让姐姐去送死.
这阵势百顺看得清楚,姐姐成不了事,莫说张天心没出现,就是张天心出现了,姐姐也没法用短射程的勃朗宁打死他.
他和姐姐在实弹演练时试过,这小玩意打不远,除了护身和自杀,简直没啥大用.
因而,在姐姐瞅着路上的兵队发呆时,百顺只瞅着自家姐姐,随时准备在姐姐不能自持时,把姐姐一把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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