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侯卫东如约来到了新岭西菜馆之时,单间里已坐了五个人,除了小佳、张远征和陈应蓉,还有两位穿着皮衣的中年人。
“朱厂长,这是侯卫东,我女婿。”张远征很自豪地将侯卫东介绍给了一位身材魁梧的汉子。
那汉子五十岁的年龄,浓眉大眼,豪爽地道:“我是朱言兵,东方厂的,和张师傅是同事。”他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语调铿锵有力,很有些威势。
侯卫东道了声好,又道:“朱厂长是正宗普通话,听起来有味道,与我的沙州普通话相比,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在三线建设时期,从全国各地搬来了许多工厂到沙州,沙州的工业基础就是从三线建设开始起步,三十多年过去,沙州成为了岭西的工业强市。三线工厂不仅带来了工厂,也将天南海北的人带到了沙州,极大地改良了沙州人的基因,沙州七十年代、八十年代的出生的人,相貌俊美、仪表堂堂的不在少数。
朱言兵客气地道:“侯主任能光临,是朱言兵的荣幸。”侯卫东摸不清朱言兵的真实意图,道:“朱厂长,爸妈是厂里的老职工,你就别跟我客气,与朱厂长见面,也是我的荣幸。”
朱言兵是大厂厂长,按照以往的行政级别来说,至少是正处级以上的干部,若再往前推十来年,这种大厂厂长在沙州地位很高,用通俗的话来说,走路都要带风打人。只是此一时彼一时,风水轮流转,朱言兵所在企业在市场竞争中一蹶不振,他就没有威风可言。
张远征在工厂里上班之时,哪里有资格与厂长大人同坐一席,此时见威风八面的朱言兵厂长在女婿面前客客气气,心中热血上涌,道:“侯卫东,我和你妈在厂里工作了一辈子,工厂就是我们的家,如果你能帮上什么忙,一定要帮。”
话虽然这样说,他并不认为女婿有本事帮上什么大忙,在他心目中,朱言兵厂长是能和市长们说上话的,侯卫东虽然是市委的秘书,毕竟只是秘书,和市长们比起来有相当差距。
陈庆蓉见张远征开始大包大揽,担心给女儿女婿找麻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张远征犹不明白,道:“朱厂长,你有什么事,就直接给侯卫东说。”
朱言兵和副秘书长曾勇关系不错,受了曾勇指点,特意来接纳周昌全的心腹,道:“我听说市里要对沙州国营工业企业搞调研,我们厂是沙州最早一批国营企业,能不能把厂里纳入重点调研对象。”他“呵、呵”一笑,道:“沙州国营厂矿相差不大,凡是国营企业的顽疾,厂里都差不多都具备,是搞调研的好标本。”
另一位一直沉默着的副厂长道:“我们厂是搞机械设备的,技术力量和设备比庆达集团下面的几个机械厂要强得多,那几个厂的技术力量有不少是我们流走的,如今厂里最大的问题还是资金严重不足。”
朱言兵打断道:“老刘,今天不谈这些事情,改日请侯主任带队到厂里,我们扯开了汇报,今天只讲感情和友谊。”他举着酒杯对张远征道:“老张,老陈,我敬你们一杯,感谢这么多年来对厂里的无私奉献。”
张远征酒量不行,几杯酒下去,眼睛就红了,讲起了以前在工厂的事情,特别是说起原来的车间主任,他是义愤填膺,声音越来越大,刘副厂长以前也当过车间主任,他的脸色就不太好看,张远征在酒精作用下,根本没有注意到刘副厂长的表情。
陈庆蓉忍无可忍,狠狠的在桌上踢了张远征一脚,见张远征很无辜地抬头,便飞快夹了一个鸡腿,道:“吃菜,吃菜。”
吃完了饭,也便各自散去。
回到家,陈庆蓉脸色就沉了下来,道:“喝不得马尿,你就少喝两杯。”
张远征犹在兴奋中,道:“我说的都是事实。”他在工厂工作了一辈子,天天与不会说话的机器打交道,情商素来不太发达,而陈庆蓉当过销售员,情况又是不同,她对于张远征的不通俗务也是无可奈何,给他拿了水果,道:“吃了水果,去睡觉,以后出去吃饭不准喝酒,喝了酒,就把不住性子,张口乱说。”
等到张远征上床昏昏然睡去,陈庆蓉就到客厅将两个口袋打开,这是朱言兵悄悄递给他的袋子,说是一点土特产。陈庆蓉提了提两个袋子,里面很劲,她也就没有在意,以为当真是什么土特产,此时在客厅里打开了两个袋子,她就有些傻眼。
袋子里面是两件棕黄色的皮衣,陈庆蓉楞了一会,将皮衣提了出来,只觉两件皮衣都轻飘飘的,皮面触手格外柔和,陈庆蓉虽然是下岗工人,可是小佳经常塞钱给她,她手里并不拮据,也经常逛沙州百货,她见过这种皮衣,每件都有两、三千的样子。
陈庆蓉当了一辈子工人,最好的职业是销售员,从来没有人给她送过礼,顶多就是朋友间提点水果和烟酒,她是第一次收到如此贵重的礼物,而且这个礼物是曾经高高在上的朱言兵厂长所送。
她心里有些慌张,便给小佳打了过去。
小佳听说是两件皮衣,道:“就是两件皮衣,没有什么,你们收了就是。”陈庆蓉有些不放心,道:“收了几千块钱的东西,有没有事?这算不算受赌?”小佳笑道:“这是朱厂长慰问下岗工人,他一个大厂长,向你下岗工人行什么赌?”
陈庆蓉这才安心,她越看越欢喜,穿上皮衣,在镜子前照了许久,又仔细看了看牌子,准备明天到沙州百货去看价格。
第395章 发展环境(上)
小佳放下电话,道:“朱言兵找你肯定有事,否则无事献什么殷勤。”
侯卫东站在客厅里,为小佳削着水果,他的技术不行,苹果皮总是断,而且削掉了大量果肉,“朱厂长为了厂里事情,顶多算是有病乱投医,但是他的心还是好的,说明了他还想着厂里的事情。”
小佳一直在部门工作,对地方事情并不熟悉,问道:“益杨县的企业都转制了吗?”
侯卫东把苹果削好,递到小佳面前,道:“当年省里建国营企业的时候,将大中型企业主要布点于地区以上的城市,益杨是县城,以县属企业为主,前几年体制改革的时候全部卖掉了,外地有个陈卖光,益杨有个祝卖光,现在看起来,当年决策还是正确的,现在益杨一身轻松,发展起来容易得多。”
小佳在这方面没有发言权,她深知父母对厂里的感情,就道:“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能帮就帮一帮,我是在工厂长大的,对厂里也有感情,看到往日火红的工厂奄奄一息,心里难受,你没有在工厂生活过,没有这种感受。”
“以后我留心爸妈的厂,只是人微言轻,又没有具体管事,更关键的是不知道朱言兵的底牌,他到底想要什么,今天没有说出来。”
小佳吃着苹果,今天这顿晚饭,让她似乎回到了少女时代,她道:“我读高中时,朱言兵三十出头,当了副厂长,青春年少、神采飞扬,在大礼堂讲话是掷地有声,几乎是所有女工的偶像,都叫他沙州费翔。”当年在少女时代,她对朱言兵印象很深,或者说,朱言兵也是她的青春偶象,今天见到他,少女时代的梦便砰地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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