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大家都时常出入学院的大门,可是今天气氛明显不同,学院丑陋的大门就是一道分界线,出了这道分界线,车上所有人的身份就是学生变为了社会人,男同学就变成了男人、同志、师傅或是老板,女同学的身份就变成了女人、同志、小姐或是太太。
对于许多未作好准备的人,必将很快地受到现实的冲击。
益杨县到沙州市并不太远,大车也就是三个小时的车程,中间还要经过一个叫东洪的小镇,从益杨到东洪是宽阔的一级路,而过了东洪这个有些破烂的场镇,就是一条弯道多、狭窄且路面情况不好的土路。
当车在土路上蹦蹦跳跳的时候,侯卫东就对着靠在肩膀上的小佳道:“沙州是工业强市,又是益杨、吴海、临江、成津四个县的顶头上司,经济这么发达,为什么这条公路烂成了这个样子?”小佳是学生物的,对这些事情更一知半解,她情绪不高地道:“东洪是小镇,修条公路过来没有多大用处。”
“这是沙州人高傲的表现,也是他们的狭隘之处。”
沙州市是区域性中心城市,面对着拱卫着自己的四个县,向来抱着俯视的眼光,侯卫东在追求小佳之时,最初也遇到了小佳高傲的目光,破冰之后,两人才变得如膝如胶。
侯卫东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条公路,离开学院之前,学院副院长济道林曾经召集了校学生会即将毕业的干部谈话,谈了一些鼓励的话,济道林说道:“沉心做事,不耍小聪明,或许短时间要吃亏,但是厚积薄发,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挥意想不到的效果。”
这一段话实在是平常之极,或许济道林在许多场合都讲过这段话,侯卫东受了四年大学教育,当了三年的校、系学生会干部,听过太多的演讲和教导,类似的话也听了不少,可是济道林讲这话之时,侯卫东很奇怪地对这几句话记得特别清楚,他也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只是在离校这一段时间里,时不时回想起济道林的这两句话。
坐着大客车离开了学院,侯卫东下意识地思考起平时并不关心的问题,“为什么说沙河与东洪的公路这么破烂?要想富,修公路,难道沙州市当局不知道这个道理。”这个问题盘在头脑里,竟然将面见岳父岳母的恐惧压了下去。
三个小时以后,当“沙州欢迎您”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出现在了窗外之时,侯卫东心里涌现出了一阵说不清楚的感觉,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人死卵朝天,怕个屌。”就跳下了客车,踏下了沙州市的土地。
第6章 水到渠未成(二)
“小佳,你爸爸、妈妈会不会让我进门?”
小佳有些犹豫地道:“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了。”
上一次查出信件的时候,父母的暴怒之色犹在眼前,这一次没有和父母商量,就将父母坚决反对的男朋友带回家,在工厂工作了二十多年、性格直爽有些急躁的父母会做出什么举动,小佳不敢猜想。
侯卫东摸了摸身份证和二百元钱,暗道:“不准我进门,我就回益杨,或者就去睡旅馆,不知道沙州的旅馆贵不贵?”这次离校,需要办一些事情,家里就额外地给了一些费用,因此,侯卫东身上还带着一百五十元钱,想来住旅馆、吃小面和回益杨的车费是够了。
“人死卵朝天,怕个屌。”侯大勇为自己打了打气,又道:“小佳,放心,不管什么情况,我都会把握好的。”
想到可能发生的暴风雨,小佳脸色颇有些沉重,漂亮的眉毛拧在了一块,想了半天,她道:“见面是迟早的事情,躲也躲不过。”她紧紧地握着侯卫东的手,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总会在一起的,我们要有信心。”
“有信心吗?”想着三个小时的车程,侯卫东从小佳的父母的角度来想问题,暗道:“站在他们的角度,一个在益杨,一个在沙州,结婚以后就会两地分居,这就必然要考虑到调动的事情,可是沙州是老牌工业强市,益杨属于沙州的下辖县,无论那一方面,和沙州相比差得太远,要想从益杨调入沙州,没有特殊的关系,难上加难。”
想到这一点,侯卫东对于这次沙河之行的信心就有些消减,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软弱,连忙为自己打气:“我是沙州学院毕业的优秀学生,一定会干出一番事业来,他们没有理由拒绝一位好女婿。”
当大客车进入了沙河城区,宽阔的大道、高档的绿化树,林立的高楼,一溜烟而过的小车,再次让侯卫东有些气紧,信心再一次减弱,他挺了挺胸膛,道:“人死卵朝天,我是侯卫东,沙州学院的优秀毕业生,怕个屁。”
经过了一座大桥,小佳指着大河对面的一片厂区,道:“我爸爸妈妈就在这个厂里,沙州十强企业。”
等到汽车靠站,侯卫东向着两个面熟的同学打了一个招呼,便提着小佳的一个大箱子,朝着车站外走去。
小佳家中经济条件不错,在同学中比起来,她花钱也算大手大脚,毕业前,她就将学院里的用品全部送给了守门的杨大姐。三年多来,杨大姐对小佳颇有关照,只要是杨大姐值班,小佳就可以安心地和侯卫东在操场转圈,即使晚一些,杨大姐也会痛快地开门,从来不板着脸挑刺,当然,这也和小佳平时常常送些小零食给杨大姐有关。
走了十多分钟,经过了沙河电影院,电影院外面打着大幅的广告:最新美国大片——亡命天涯,主演——哈里森福特(Harrison Ford)……Dr.Richard Kimbl、汤米李琼斯(Tommy Lee Jones)……Samuel Gerard。
侯卫东听说过这部大片,就稍缓了脚步,强自笑道:“若今天顺利,我们晚上就要看电影。”
两人进了一个小巷道,约莫走了二、三百米,小佳停住脚步,用手朝前指了指,道:“前面灰楼就是我家。”侯卫东有些紧张,问道:“你爸、你妈真的很历害吗,若是他们不让我进门怎么办?”小佳也考虑到这个问题,她想了一会,就道:“那我先上楼,给他们直说,看他们的态度。”
小佳背着一个小包就上了楼,将侯卫东一个人丢在了楼下。侯卫东在学院时,和小佳约会,常常体会到时间如金梭和银梭一般穿得飞快,而站在楼下,他体会到度日如年的感觉,他再一次体会到爱恩斯坦相对论的万分正确性。
这是厂区的家属楼,所有住户都在一个单位上班,彼此都十分熟悉,他们见到一个陌生人提着箱子站在门道口,就知道肯定是哪一家的亲戚,从他身边经过、进入楼道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回头打量了侯卫东一番。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小佳从楼道上走了下来,她脸上是一幅要哭的表情,走到侯卫东面前,道:“他们让你上去。”
侯卫东在心中舒了一口气,道:“态度如何。”
“不好。”
侯卫东放下去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嘴唇干燥得历害,他从裤子口袋里取出一句香烟,这是十元钱一包的红塔山,对于学生来说,这已是十分高档的好烟了,侯卫东撕开包装,这样就便于取出香烟,然后再放进裤包里,他咬了咬牙,道:“走,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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