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菜花_冯德英【完结】(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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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死我啦!想不到在我的学校里会有这号坏人,叫我怎么有脸见人啊!”

  当“打死了!”的声浪在人群里沸腾起来的时候,王柬芝突然变得惊恐万状,浑身颤抖着说:

  “什么?打死啦?我把他打死啦?我一生一世别说杀人,连只鸡也没杀过呀!都是这强盗逼的我呀!”他哭了,哭着说着:“我糊涂,我随便打死了人,我糊涂!”

  他的哭声激起了人们的同情,那些单纯正直而又处在紧张时刻的人们,谁也没注意到他用那支枪的熟练动作,人们反而劝他不要害怕,说他作的对。人们钦佩他的勇敢行为。因为这正符合了他们那复仇的激动心情。他那认真的做作,连干部也觉得他是为了学校和自己的名誉,一时出于激愤,才失手打死宫少尼,谁也没想到他与宫少尼有什么瓜葛。

  杏莉一阵风似地跑到家里,从背后猛抱住正在做早饭的母亲,气急得脸儿都红了:

  “妈呀!你快去,快去看哪!娟子姐被打坏啦!是宫少尼打的……妈,快去呀!”

  她母亲听完杏莉简短急促的叙述,可吓昏了,忙问:

  “那,那宫少尼呢?!”

  “他呀,叫我爹打死啦!”

  天哪!是真的?她几乎不能相信,哪会有这种事呢?但她知道女儿从不撒谎,她忽然有说不出的喜悦——再不受这野兽的奸污了!她一阵心酸——感激娟子!她立刻收拾一包东西要去看她,可是她又突然怔住了。

  “走呀,妈!你怎么停下来啦?”杏莉哪知母亲的心?!

  她摇摇头。她怕见到娟子。她有罪,她对不起人。这里面不也有她的一份罪过吗……她把东西塞进女儿手里,颤声地说:

  “莉子,快送去。妈,妈要做饭,不,不去啦……”“我不去!”杏莉不高兴地扭过身,“做饭有什么要紧?人家娟子姐身上受那末多伤,你没看看,脸煞白煞白的,头上身上,到处都是伤……妈,你……”

  杏莉母亲一低头,眼泪簌簌掉下来,她忙用衣袖去擦。杏莉看妈哭了,也就不说下去,提着包裹说:

  “那好,我先送去。妈,你一会可要来呀!”说着就要走,母亲却拉住她:

  “莉子,你爹打死宫少尼,听到人家都说什么来着?”

  “听到了,妈!人家都夸他不讲亲戚私情!”杏莉很高兴地说,停了一下又补充道:

  “就是娟子姐说,她为想抓个活汉奸,费了好大的事。她说该审问审问宫少尼,看他有没有一块的……”

  “一块的?!”她惊吓地重复了一声。

  “是呀,说不定还有其他的汉奸……”

  “哎!你、你快走吧!”

  杏莉母亲看着孩子走出去,头嗡了一声,一腚坐到石阶上。

  她明白了王柬芝为什么杀死宫少尼。天哪!这王柬芝是多末阴毒啊!

  她想去把一切告诉娟子,把这窝狼都除掉,就是她死了也甘心;可是不行,王长锁呢?杏莉呢?也都得死去啊!不能啊!她的心象有刀在铰,象在油锅里煎熬。她整夜失眠,暗暗哭泣,就连自己的女儿也对不起啊!

  她诅咒王柬芝他们快被八路军抓住,杀死!这样,他们就可以悄悄地活着,多多为抗日出力,赎回自己的罪愆。可是老天爷就象有意为难,王柬芝不但不死,反而越来越成为红人。她不知道八路军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看不透他。王柬芝似乎是个不可推倒,不可战胜的巨人。

  这一切使她愈陷愈深,愈矛盾,愈恐怖,愈彷徨不安——渐渐集成一种巨大的惨然的阴暗力量,象一把钳子卡住她那细瘦的咽喉,她时刻有被窒息的可能。

  她在死亡线上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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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德强离家快两年了。他现在可长高啦。细条条的个子,胸脯高高的,一身很合体的草绿色军装,腰间围着赭红色的皮子弹转带,左面挎一支带淡黄色木漆外壳的驳壳枪,右面挂一支七星手枪,皮枪背带上插满了发亮的子弹。膝盖以下,打着紧梆梆的裹腿。呀,真英俊威武啊!

  这二年德强经历的事可真不少,打了无数次仗。他很快学会了骑马,并成为出色的骑手。他能在马猛跑时,赶上抓着马镫窜上去,骑在驰骋的马上可以把地下的人拉上马来,马跑着他可以钻到马肚子底下躲避枪弹和障碍,并能在飞奔的马上转回身,稳稳地开枪射击……可这也是他吃了不少苦头换来的收获,也是那个老号长教给他的呀!

  说起老号长来,可真有意思。德强刚参军时给团政委当通讯员,就和老号长在一起。刚上来他见老号长满脸黑胡子,鼻子红红的,好象老在生气的样子,心里很有点怕他,可是住了没几天,德强就同老号长有说有笑了。他非常喜爱这个老头儿呢。

  那还是在德强参军几个月以后,一次缴获到敌人一匹大洋马。这马全身赤红,没有一根杂毛,和熟透的枣一样颜色,谁见了谁说是好马。那时德强还达不到它脊背高,却老想骑上跑跑。可是它的性子象把烈火,人一凑近前去,它就颤抖着鬃毛,嘶嘶地叫起来,如果你还不走开,它就摔蹄子踢你了。

  说也怪,可它就是对老号长一个人驯驯服服,百依百从,老号长就越发自豪,向人们得意的夸口。其实他也是以痛苦的代价换来的,只是他不告诉人罢了。是一天晚上,老号长悄悄把马牵到沙河滩,自己要先来试一试。不料他刚上去,还没等抓紧嚼子,那马就又踢又蹦撒起野来,没多会,噗嗵一声,把老号长摔到水里了。

  老号长全身湿得象个落水鸡,气狠狠地走回来,浑身冷得打哆嗦。他抓起酒瓶子,咕咚咕咚喝下半瓶酒——他自己常说,这是他改不了的缺点,一摸胡子,到马棚里把马拴紧,狠狠地教训了它一顿。

  早晨起来,人家见老号长的衣服都湿了,就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一面生火,一面笑哈哈地说,是白天没工夫洗,趁夜洗干净,早晨一烤就干了。

  过了几天,老号长把于团长的通讯员于水——他是不久前从连队里调来的,陈政委的通讯员德强和参谋长的通讯员小张找来,指着马说:

  “看,好吧?别争别争,一马三人要,不能把它切开呀。

  这样吧,你们哪个能骑住它不摔下来,就把它给哪个。”

  三个小家伙都眼睁睁地瞅着马,很是羡慕,可是也都知它性子烈,不好骑。于水眯眯着眼,笑着说:

  “老号长,你倒先给咱们做个样看看呐。”

  “对呀!做个榜样咱们看个热闹吧!”小张有些幸灾乐祸地附和着。

  德强站着没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瞅着那高大的骏马,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

  老号长知道他们要拿他这一手,也正合上自己的心意,说了声:

  “吓,瞧着吧!我老孙不是说大话……”他蹬上马镫,随着那马弯转身子的劲儿,疾身跨上去,马直刺地向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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