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菜花_冯德英【完结】(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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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人虽只有二十七八岁年纪,可经历的社会场面真不少。要说他胆子小,有时他却真敢干,要说他胆子大,有时又害怕得可怜。这就要看在什么地方、干什么事了。有大利可图,他敢去跑一趟有性命危险的买卖;可是我们围攻据点的时候,他甚至害怕得不敢把头伸出炮楼来。他很会见机行事,阿谀奉承更是老手在行。他和玉珍勾搭上,并不是真心和玉珍相好,也是为了发财,凭他做买卖的本事,同王竹、王流子经常合伙哄骗个人,讹诈些钱财东西。上几次扫荡,他很刁,怕死,推病托故都没下乡,倒托人捎些东西回家。德松说他母亲得过他的东西,一点也不冤枉。

  晚上,明晃晃的汽灯光下,玉珍大腿压二腿地坐在红漆椅子上。她那蜡黄的脸皮也没因擦上浓粉和胭脂好看一些,相反倒和耍傀儡戏的石灰人差不多,更显得丑陋而阴沉。她搭拉着单眼皮,叨着烟卷,开着日本洋戏,轻声娇气地跟着哼道:

  小妞小妞快快长

  长大了跟官长

  穿皮靴子格格响

  在家里花衣裳

  要出门披大氅

  要睡觉三道岗

  绸缎被窝两人躺

  放个屁也崩崩响

  …………

  崩地一声,门开了。孔江子猛地闯进来,骂道:

  “什么躺啊响的,你他妈的又咕噜些什么?”

  “哟,是你呀!把老娘吓一跳。”玉珍扔掉烟奔上来,两臂抱着他的脖子打坠坠。

  孔江子没好气地一把将她推到床上,说:

  “别闹了,烦死人啦!他妈的屄,欺我小啊!”

  玉珍咧着嘴,哇的一声,两手捂着脸——装哭了。

  “你不亲我,我走了。呜呜……跟谁不比跟你强。你斗不过鸭斗鸡。你吃了两斤枪药。你……”她从手指缝里看看他还坐着不动,就躺到床上打起滚来,哭叫声更大了。

  孔江子象没听到一样,一动不动,象在想着什么心事。

  ……过了一会,他才走上前,扳着她的肩膀说:

  “唉,整天闹,成夜叫,还象什么话。为屁大的小事就撒欢,又不是孩子……”

  “放你娘的屁!别来碰老娘!”玉珍见他软了,就硬起来。

  “别说啦,快睡吧。明天我就出发了。”他哀求着,去拉她。

  玉珍把他的手一甩,自己起来,脱了衣裳,卷着被躺到床上,一点不理他。

  孔江子瞥她一眼,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在她眼前一亮,嬉笑着说:

  “你瞧瞧,这是什么?”

  玉珍那眼睛可尖,一下就认出是大烟土,心里早动了,脸上却不露色,又闭着眼不理他。

  “嗳呀,小娘娘,两口子还生那末大气干么!这烟土可不少,上等的,你倒是要不要?”

  好一会,玉珍才把脸转过来,慢声说:

  “拿来吧。”

  孔江子赶忙送上去,说:

  “这下该消气了吧。”

  玉珍噗嗤一声笑了,用手指点了他额头一下:

  “死鬼!”

  闹了一会,玉珍问他下乡的准备怎么样了。这又勾起孔江子的火,骂道:

  “都是王流子这小子坏!我先占上的大车,可叫他抢走啦!我和他到王竹那讲理,你这哥还骂我一顿。胔他姥姥,没大本事,就以官大欺人。下乡叫这小子踏地雷!”

  “嗳哟,为那点小事还值得生这末大的气?明儿我向哥哥要辆来,不好?”

  孔江子拍打着她的屁股,高兴地说:

  “嗳呀,亲妈妈!到底是你能行。你呀,放屁的味都是香的。”

  玉珍格格地笑一阵,又说:

  “我不光是为你,这次我也要回去。”

  “你?那怎么行,你不怕死?”他吃惊地说。

  “死?哼!我要回家去给爹和叔报仇!”玉珍狠毒地阴沉下脸,使孔江子都有些骇然。

  “噢,这事交给我们办吧。你是不大方便的呀?”他含糊地说。

  “谁也不行!我要亲手把小娟子一家零刀割了!”她把牙咬得格吱格吱响,象吃着人肉一样。又不高兴地问:

  “怎么,你不高兴我去?”

  “不。我怕、怕你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可怎么活呀!”孔江子为掩盖不安,用力去搂她。

  “哼,那就一块去吧!”她冷笑一声,挣脱他的怀,翻到一边,呼呼地睡了。

  这笑声象冰一样落到孔江子心上。他心里说:“这家伙好毒,可怕呀!”心越跳越厉害。

  孔江子的社会经历使他很滑头而聪明。这二年的形势变化使他越来越对日本人失去信心。别看现在日本人还满高兴,可是象草梢上的露水——长不了。前些日子他媳妇被妇救会动员通后,领着孩子来找他,哭哭啼啼地一定要他回去,并说政府讲,只要他回心转意,一定宽大他。孔江子已有些动摇,但敌人监视得严,更何况有玉珍在跟前!媳妇走后,被王竹叫去吓唬一顿,所以他到现在还不敢动。

  孔江子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大罪,也没下乡祸害过人,就是在据点里一些不关人命的行为,八路军也不会知道,何况他们还讲宽大政策呢?他时常想,自己有家有业,有老婆、孩子、母亲,为何不回去过日子,待在这里鬼混。有一天日本完了怎么办呢?他知道自己和王竹他们不同,是站在两条线上。而且要看他们的眼色谈话,闹不好还常受些气,这有啥干头呢?

  每次下乡回来都有不少伪军逃跑。那时候,孔江子也想溜,可是决心不大。一来他还怕将来日本真把中国灭了,逃回去不如呆在这里好;二来没有机会把东西都带回去,闹不好遇着战斗倒被打死了,那才不上算了。特别是他媳妇来了一趟,把根据地的情况向他谈了些,更加促成了他反正的决心。他想来想去,最后打定主意,趁这次扫荡,把几年来搞到的东西一并带回家,遇着机会就偷着溜掉,等扫荡完了再回家。还有几个和他相好的伪军,也要跟他一块反正。

  现在,想不到这个妖精——他瞅一眼旁边的玉珍——也要回去,这可怎么办呢?被人家知道了他和她的关系,不就把自己连累坏了吗?有她在跟前,那怎么好脱身呢?天哪,被她看出马脚,那命就休了。她多狠毒啊!看刚才那股劲,真的要把娟子一家吃下去似的。

  孔江子左盘右算,前怕狼后怕虎,凉的不行热的又怕烫着,进退两难。最后还是实行他的人生最聪明的法子——看风驶舵吧。

  游击队隐蔽在公路一旁的山根上。片片葱郁的松林,橙红色的梜萝丛,黄灰色的高草,遮盖着每个队员的身体。这是人们为了反扫荡,便于打击敌人,所以靠大路的柴草都没砍伐。队员们趴在雪地上,注视着大路上的动静……

  这支游击队是区中队加上区干部和一些村的主要干部组成的。刘区长是队长,姜永泉任教导员。德强、德松和玉秋都是分队长。德强部下的队员,有一名就是他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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