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吧?"
"不冷,身上还出汗呐!"小菊说着,望着姐姐,"姐,看你满头的霜花,像戴着银首饰似的,脸腮像六月仙桃子、搽了胭脂似的,怪俊人的哩!"桃子笑道:
"这么冷,还没冻老实你那嘴."
"姐,你冷吧?"
"和你一样,脸上冻得紧,身上累得冒汗水……妹,你要累,歇息会子吃口干粮."
小菊摇摇头道:
"见不着震海哥,俺腿不累,肚不饥."
"那就走!"
姐妹俩顺着黄沙乱石的小道,急急下山.
山下的平川上,铅色的天空下,村子里响着枪声.男女老少,慌乱地向村外跑.敌兵在后面追赶,射击.一个村庄,一个村庄,这里那里,浓烟滚滚,火焰冲天……
小菊一把抱住桃子的胳膊,惊怖地说:
"姐!下不得山,遍地是兵啊!"
桃子搂住她的头:
"你怕啦?"
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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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小菊贴紧姐的怀.
桃子沉重地说:
"不下山找不到亲人;那你,回家去,找妈吧!"
"那你呢?姐呀!"
桃子放开她,往山下走着说:
"姐自己去找!"
小菊睁大黑亮的妩媚的眼睛,盯着姐姐一步步下山的背影,大滴泪珠往外滚……突然,她飞步追下去:
"姐姐!我跟你去!"
桃子没回头地说:
"你回家,我自个去."
小菊哭着说:
"二姐,你不要俺啦!我胆小,不革命,你恨我啦……"桃子急忙转回身来,心疼地说:
"好妹妹,姐没生气……姐是想,你才是个十六岁的闺女,经不住刀枪,原本就不该让你来啦!"
小菊哭得更欢了:
"你小看俺,俺是少年团,一心想暴动……"
"唉,谁看不起你啦!"桃子给妹揩泪水,"别哭,浸了脸……你害怕,是自然.姐当初,比你还软嫩……好妹妹,往后你大啦,准比姐姐强!跟姐走,就别哭!"
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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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菊忙收住泪,拉着姐的手,边走边说:
"我怕,真怕!可不放心姐自个去,更不放心震海哥他们……"冒着腥风血雨的屠杀,桃子领着小菊躲避着残暴的敌人,中午来到潘格庄一带.从当地的老乡嘴里,得悉来增援的突击大队,昨晚开到潘格庄附近,遭遇上六七百敌人的伏击.二百多人民自卫军战士,同敌人激战了大半夜.那鲜血染红河水二三里.最后,暴动队伍肉搏出一条血路,向西山且战且退.大批敌人随后紧追.枪声一直响到今天早晨.群众一面同声赞扬暴动队伍骁勇作战的壮烈事迹,特别提到为首的石匠玉,两手双枪,弹无虚发,倒下的敌人数不清;一面又悲叹地瞻望西山方面,惋惜他们人少枪少,怎么抵得住数倍的机枪大炮的官兵啊!很可能是全都遇难了……
桃子拉着妹妹往西山方面疾走.小菊边走边抹泪道:
"姐姐,震海哥他们完了啊!"
桃子压抑着剧烈的悲恸,坚定不移地走着,说:
"不会!咱们的人,一个顶敌人一百个!使劲走,小菊!"姐妹二人,迎着西风,翻山越岭,来到母猪河上游.桃子顾不得绕路走桥,脱掉鞋袜,挽起裤腿.小菊刚要学姐的样子,桃子已躬腰在她身前,说:
"快,趴姐身上!"
小菊忙道:
"不用!俺自己……"
"犟嘴!水凉风冷,你的脚受不了."
"那你还不一样?"
"姐大,妹小,骨肉嫩……快!"桃子强把小菊拉背上,迈腿下了水.
山,她们上昆嵛山了.西北风更烈,山草树木,呼呼作响,阴沉的天空,飘舞着零星的雪花.特冷的1935 年冬天,过早落下的第一场雪,跟狂风艰苦地搏斗着.
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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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姐妹一连攀登了六座山峰,仍是不见暴动队伍的影子.不用说小菊早两腿酸软,双脚打泡,连从小走惯山路身体壮实的桃子,也感到登山的困苦艰难了!桃子安顿妹妹坐在山坡背风处,给她干粮吃.小菊咬着牙说:
"找不到咱的队伍,俺吃不下!"
"为找着咱的队伍,得往下吃!妹,你吃,姐也吃!"桃子从篮子里拿出玉米面粑粑,一掰两半,给妹一块,自己一块,啃了一口,哪里咽得下!她依在石硼旁,向一座高过一座的山峰望着,望着……
在草木的呼啸声中,桃子听到了人的声音.她立即站起来,声音又大些了.
她迅速爬上石硼,不顾寒冷,高高地伫立着,迎着风,使出所有听力,捕捉声音的内容.逐渐地,她听清了,强劲的西北风,吹来的是歌声——义旗满天红,
穷人骨头硬,
打倒仇敌,
起来闹革命.
暴动,暴动,暴动!
小菊猛冲到桃子身边,狂喜地叫道:
"姐!姐!《暴动歌》……"
冤仇要雪净,
血债要算清,
跟着红旗,
主义定成功.
暴动,暴动,暴动!
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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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和妹妹,又同时看见了,那昆嵛山主峰泰礴顶上,一点红旗,好像是挂在云头上,一队大雁,正从它旁边擦过.
小菊喜得浑身是劲,跑下来从山菜篮的干粮里掏出手枪,大声说:
"姐!快走啊,我要跟震海哥去打仗……咦,你怎么啦,姐?"桃子那血色充沛的健美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她没有理会妹妹的话,一手挽着山菜篮,一手拉着小菊,不管身披的是荆,还是脚履的是棘,只顾向红旗奔去!
阴历十一月上旬的昆嵛山,天上,雪花凌飞;地上,除去苍葱的赤松,尽是枯黄的荒草和椁萝丛.喜欢跟这姐妹俩做伴的,只有那茎叶上染着绛紫色霜斑的、一朵朵星形的小黄花;它,就是耐霜熬寒的山菊花.
(上集完)
山菊花·下
第一章
他,蜷曲着身子,躺在舒适的軕(注:軕,读山(shan)音)子里.
軕子,是这一地区的方言,指用牲口驮着的鹀子,类似没有轱辘的大车,可以说是大车和鹀子的变种,是这一带山区特有的一种交通工具.它用两根两丈多长的杉木做轴杆,搭成架子,架上面用苇席扎起圆形的篷,篷子里铺上垫子,人在里面可坐可卧.軕子的一前一后,由两头壮实的牲口(通常是骡子)才驾得起来.自然,除了有的中等人家婚娶或迎送高贵的远路客人——著名的医生、风水先生——偶尔用用这种工具外,通常只有财主家才能坐軕子,摆得起这份阔绰.
今天,一九三五年阴历十一月二十三日,正走在威海通文登城路上的这乘軕子,它的本身和一般的大同小异:前后两头高大的青骡驮着,骡笼头上一串铜铃"哗呤哗呤"地响;軕篷上包着灰色的毛毡,毡上蒙一层紫色花台布,台布的穗子装饰着四周的边沿.可一看随着軕子前前后后摆开的阵势,那就不一般了.
原来,除了一前一后两个赶牲口的"把式"外,尚有不少人马护卫者軕子:三个骑马的警察走在前面开路,又有两个武装便衣人员骑马紧跟在后面,再后头是两辆包着铁的木轮大车,一车坐着六个兵,一车拉着裹着油布的枪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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