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花_冯德英【完结】(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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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几天来,经过冯先生的精心治疗,虽然药物极端缺乏,倒有土方土药的配合,大部分伤员伤势好转,脱离了危险期.只有三个伤员,有的枪子打进肺里,有的头部严重受伤,有的截去腿失血过多,一直不见好转,昨天又处于昏迷状态.

  这些天一直守护着伤员的桃子,和桃花沟的党支书杨玉清等商量,无论如何要下山进孔家庄请"鬼见愁"冯子久来一趟.为了避免敌人盘查,有了意外情况好应付,三嫂坚持桃子先回东山庵,伴着冯痴子,一块到孔家庄.于是,桃子由小菊作伴,紧走慢跑,穿过三十多里崇山峻岭中的山路,来到痴子庵,和冯开仁连忙收拾一些药物拿着,三人又带黑折回桃花沟.今早天不亮,桃子娘儿俩同冯痴子,就奔孔家庄走亲戚去了……

  听小菊说到伤员的危难处境,张老三皱了皱眉头,抽出嘴上的烟袋,往炕沿上磕掉烟锅的灰,说:"伤那么重,又缺医少药,还能不往坏处发展!唉,也不用着急.伤好,也得段儿时间,冯先生人到病除……"他嘴上说不急,手已将柞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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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蚕茧收拾进麻袋里,下了炕,找鞋子穿.

  "爹,你上哪?"小菊问.

  "看看伤号去."

  "不用你去啦.俺妈、伍拾子他妈、小蓉姐,不少人,都在哩.""都是些女人家,哪能行?"老三挺挺腰杆,走出屋门.当他来到院子当间,停住了,望着罩上一层雾气的南山,摇摇头,又返回屋里.

  屋里的大磨发出"呜呜"的响声.小菊的胸抵在磨棍上,细瘦的身躯向前倾斜,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磨棍上.推着青石磨迅速地转动,磨碎的麦子像浓色的奶汁一样,不停地从磨缝里流到磨盘上.

  张老三走近磨道,说:"我来吧,你罗去."

  小菊理了把汗湿的额发,柔声道:"你歇息吧,爹.""挑茧子那种活,也能累着?"老三跟妻子、闺女说话,不管是什么内容,总爱用教训的语气.他接过女儿的磨棍,用力地推着.

  "那俺和你俩推."小菊道.

  "叫你罗,你就罗."

  张家的小毛驴,是那年大女婿孔居任绑了孔秀才家的票,为赎被孔显抓走的张老三和好儿而卖掉的.打这以后,推磨、轧碾,都得人力.好在这一带平常人家都是以地瓜、地瓜干为主食,粮米、面食极少,这类活计不多.

  小菊站在灶台前,一边罗面,一边望着父亲.张老三,瘦削的身体,补丁挨补丁的小棉袄,束着破旧的粗布腰带,杂芜的胡子,一脸疲惫的神态,弓着驼背的脊梁,围着磨道,拖拖沓沓地走着.一忽儿,一头从早到晚劳累不堪的毛驴的影子,浮在小菊的眼前,闺女心间涌上一股疼惜的酸楚感情,使她不忍心再看下去,垂头对着面箩发怔.

  从小菊记事起,就知道依顺母亲,爱恋母亲,心里盛满了母亲,家里一时不见母亲,立刻觉得空闪闪的,失去了恋家感情的缰绳,到处喊着找妈.面对父亲,就大不一样了,对于他的经常骂人,偶尔打人,她也是不服多于害怕,每逢父母打架,她总是偏向母亲,有时还偷捶父亲的脊梁.然而,自从这个家庭卷进革命的风暴以来,家里和气多了,张老三的酒疯越来越少了,小菊也像疼母亲一样,时常体谅父亲,这也许是闺女大了,懂事了.

  "麦子,添麦子."

  小菊猛听到父亲的叫声,见磨顶上的麦子快漏光了,忙端起簸箕,向磨顶倒麦子.张老三看了小女儿一眼,没有停止脚步,说:"看你那嘴噘噘的,爹可没钱买毛驴往上拴.那脸蛋子,和天一样,老发阴.哼,干么都像你妈.这一阵子,娘儿几个赛着伴阴天给我看,多会儿下起雨来,才算有晴天!"小菊倒完麦子,又回来罗面,道:"伤号好不了,谁不揪心!万一出差错……""有么差错?冯子久人来病除,这对他像拿根鸡毛轻省.你没听说,肠子断了,他能够用狗肠子接好;皮伤了,他能用鸡皮补结实……""不光说这,万一坏蛋来搜查怎么办?你没听说,有多少个好人遭殃了!""来搜?孔秀才那伙大恶人都完蛋了,咱桃花沟也没黑心肝的,谁知咱疃有‘红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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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

  "孔秀才几个没有下落,你怎么知道是死了?"

  "死了就是死了,还要么下落!"张老三提高了嗓门,"那老坏种父子,作恶太多,死不见尸,还不是和他老子一样,跟冬春楼一块成灰了!你没见当时那火,别说是人,是块铁也化没影了!哼.我这话说一千遍了,你们这些人就是不放心.看看,连你,到今儿还不乐意听我的……"

  "谁不巴望你说的是真的!"小菊明亮的黑眼睛闪出希望的光亮,但是,她又闭了一会儿稍厚的红嘴唇,担心地说,"不光是揪伤员的心,怕孔秀才他们不死.

  十多天了,不见咱的人照面,光听些遭殃的事.暴动怎么样了啊?暴动队伍呢?

  震海哥他们呢?那天俺和二姐,看见泰礴顶的红旗,听到大风送来的《暴动歌》……可是那红旗真像挂在云头上,随着雁队飞走了,歌儿跟着西风跑了,再没影没声了,怎么也找不着他们,他们也不来了……"感情丰富的小菊闺女,声音变得沙哑了,眼睛发涩了,说不下去了.为着掩饰激烈的感情,她使劲地拍箩圈.

  "轻点拍打."老三呵斥道,"箩够粗的啦,你要伤号连麸子吞下去?"他停下脚,装上一袋烟,"锅底下有火星没有?"

  小菊从灶洞的草灰里扒出火星,点着了麻秆,送给了父亲.张老三点着烟,抽了几口,又边推磨边发开了议论:"这么大个闺女啦,你呀,尽跟你妈学,小心眼装不下针尖儿大小的事儿.那程先生——你程大哥在世的工夫,给我说得明明白白:闹革命,有进有退,有胜有败,就是有一条,只要咱不肯转脖子,总有个成功的日月.如今眼底下,咱人是折损了一些,共产党里能人有的是,没看见,你程大哥没了,还有珠子、绍先、震海、居任一大帮子!更别说多少起来造反的穷人啦,光打孔家庄,有上千上万:坏种们杀不干净?他妈妈的,那是做梦喝地瓜烧——想得美!"老三说到此,下意识地看了眼发黑的旧碗橱,舌头来回地舔着干燥的嘴唇.

  小菊见情,体贴地说:"爹,你累了,想得慌,就喝口吧,俺妈早不管你啦.""什么!你妈管我?笨丫头,睁眼说瞎话,你妈多会管着我?她怎么能管我?她怎么敢……"老三的脖颈伸得挺长,话倒越说越没有力量,最后全平心静气了,"是我自己不想那么喝了,男子汉大丈夫,靠酒力壮胆子,没志气,太埋汰……"小菊咯咯地笑了.

  "你笑么?"

  小菊咽了口唾沫,压住笑说:"俺笑爹好,不埋汰.爹,俺叫你喝口酒,解解乏,不是说爹,为别的……"

  "嗯."老三满意地擦擦嘴,"那是,你就……"

  "我给你倒去."小菊欢快地走向碗橱.

  然而,老三的涎水刚刚流出嘴角,他马上吞了回去,说:"小菊,给爹舀瓢凉水,喝这个,一样解乏.那点酒,得留着,珠子临走那天我应许他,暴动胜利了,跟我一块喝."

  小菊畅快地点点头,舀半瓢凉水递给父亲.她看着父亲老筋突起的脖子,咕嘟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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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咕嘟往下灌清水,禁不住有生第一次对父亲产生了信赖的感情,很少认真听取父亲发议论的女儿,渴求地请示起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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