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花_冯德英【完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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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今夜你算啦,我先去会会他……"

  "盼了多时啦!等不得……"

  桃子听到这里,忙扭身趴到炕上.觉到他进来了,也没反应.

  "喂,你睡着啦?"

  桃子把身子略动动——表示她醒着,心想,看他能这么走开不成!

  "哎,我有点急事,天亮前就赶回来.你闩上门,把后窗留着就行啦!"桃子气得浑身发抖,使力闭着嘴唇没使哭声爆发.她再也无法容忍,陡地爬起来,转身——哪里还有人!桃子急冲出房门,但见他闪身一跃,出了窗户.

  她扑到窗跟前,嚓喇一道闪电蓝光,照见两个人影,在白淋淋的聚雨中,泥水的庄稼地里,匆匆而去.一串焦脆的响雷,震得桃子头皮发紧.她像打愣了的小鸡,大睁着两眼,木呆呆傻愣愣地站了半天.猛然,她冲进房间,扑到被子上,呜呜地哭起来.

  她一面哭,一面想,这可恨的人,媳妇头一天过门,彼此连相貌都未看清楚,就匆忙走开,把她这个才离开爹妈身边的闺女扔在黑天雨夜的空屋子里.

  这于震海!如此无情,这样冰凉,那么狠心!他是石匠,那心也是石头的呀!

  桃子最后哭叫出来了:

  "俺桃子这辈子算完啦!妈呀,你闺女好命苦,还没俺姐好啊……"当巨大的悲哀郁结在心头,如其拼力压抑,毋宁让它迸发出来,使理智捉住感情的缰绳,走上正常的思路.

  痛快地哭过一阵后,桃子就冷静些了,心里说:

  "唉,光哭顶么用?学妈,事到临头,硬性点."

  桃子起身,对着镜子拢了几把散乱的头发,揩净脸上的泪迹.灯光忽悠,风雨通过敞开的后窗灌进来.她去关好窗扇,站在正间地下,听着哗哗啦啦的暴风雨,又是思绪万端.

  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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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雨夜,路途艰难,山水无情,于震海和那个人甘愿奔波,为了什么呢?诚然,桃子未曾见过震海的面,可是哪个姑娘不留心自已配偶的言行品德呢?

  桃子从母亲嘴里,知道震海勤劳,正经,人缘挺好,怀疑他对亲事不满也是没有根据的,他家一直催着完婚,唯恐张老三变卦退亲.但是,姑娘不能不正视面前的现实.于震海他们是去干什么呢?那个叫"李绍先"的人是谁,竟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使她女婿不顾新婚之夜去会他?这人是不是个女的?不像,女的仨字的名极少.来找于震海的人又是准?干什么事去这样急迫?为什么不对她说明白?这事像足背人的,背人的能有好事吗?震海能干不好的事吗?他们会不会合伙去抢人劫道?震海是这路人?!

  疑云重重,迷雾蒙蒙.桃子找不出答案,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她预感到这是可怕的、危险的.她要向他问明白,阻止这事的再发生.

  雨,愈下愈急.风,愈刮愈紧.雷电,那入夏以来第一次雷电,好似憋足了一冬一春的力量,一个比一个响,一阵比一阵焦,像是把天云烧成了石头,又拼命地炸烂,发出了山崩地裂的轰鸣.豆油灯火被炸雷震灭了,那一道道蓝色的闪电,弯弯曲曲,乱摆乱窜,犹如怪形的蛇蟒,在屋里闪现.十九岁的闺女胆子再大,也会感到恐怖.

  "狠心的人,一走了,事,连做什么都不和我说一声,哪里把我放心上?俺受不了这个怕,我找他爹去……"桃子悲恨涌心,委屈满腹,跑到屋门后,伸手拉门闩——然而,她的手又停住了,慢慢地缩回来,心里又翻腾开了:

  "这样闹嚷出去,外人见笑.他真做下背人事,我这一张嚷,不就遭殃啦?

  他遭了殃,我……唉,女人家,就是根子苦!命里轮上啦,有么法子啊!他是我男人,我的依靠……不,不,不能出门.等他回来,劝他再不能干这个,我得叫他把心放到家里.……不,不,我不能离开家,雷要打死我,我就死吧,我得等着,等着给他开后窗……"

  于是,桃子重新点亮油灯,从不离身的山菜篮子里翻出针线活,慢慢地做起来.

  洞房孤灯,守着垂泪的新媳妇,愁坐待旦……

  雄鸡唱出嘹亮的报晓声.

  桃子惊醒,窗纸雪白,屋里明亮.她一时还在懵懂中,自己怎么拿着针线活,和衣歪在炕上?小菊妹妹呢……接着,发现炕前旧柜门上的红喜字,她才恍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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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悟,她已经做了人家的媳妇,夜里的遭遇,简直是一场噩梦.

  东邻的鸡唱鸭叫不断地传来.桃子忙下炕走出房门,一见正间后窗依然关着,痛苦地提醒她:于震海还没回来!

  桃子正悲叹着,东房间传出男子汉的鼾睡声.她吓了一跳:门窗都插得严严实实,谁能进来?她犹豫着,轻步上前,探头向里一看:炕上躺着个高大年轻人,光着上身,头朝里,脸向外,呼呼酣睡.桃子见他的光大脑瓜,粗眉大眼窝,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她蹙眉凝眸的当儿,青年人左肩膀上一条刀疤,闪闪发亮.刹那间,桃子面前出现了去冬腊月十四日孔家庄集上,那位高壮的青年庄稼汉,为伍拾子打抱不平,痛殴冬春楼胖掌柜、他又被一个戴礼帽的青年暗算一匕首的场面……

  "原来是他!是啦,他有武艺,偷门进来的……呀,他会不会就是震海?不对,这人模样不像公公不像震兴哥,再说,要是他,怎能不叫门敲窗?怎能不进媳妇房间?"桃子紧张地断定不下,要出门去找公爹回家.

  屋门后挂着一件灰布单长袍,一顶红疙瘩瓜皮帽,都湿漉漉泥巴巴的;地上,一双糊泥的新布鞋.这些东西,把惊慌的要开门出去的新媳妇叫住了:这是新女婿才有的装扮,那布鞋,是她一针一线精工细做的.到这时,桃子的心才松了下来,她回到东房间,端详着他,原来他俩早见过的啊!差一点把女婿当贼捉,闹出大笑话……她苦笑笑,叹了口气,拉过被单轻轻盖住他的肚子.她急忙草草地洗把脸,打开屋门,走出去又拉开了院门.

  雨后的晨风,清鲜爽怀.桃子望出去,这村东西两条街,这家位于村西头,村后一片庄稼地.村西面三里之外有条大河,南面望不到边,北面很远才见山.

  一簇青森森的赤松树,戳天样高,直直地挺在村中间."怪不得叫赤松坡呐!"桃子思忖道,没暇细瞧,就回到院里.

  这院里有株老赤松,红紫的树身,针叶葱茏.枝全蓬展伸出墙头.桃子又想:

  "这树,老是老,倒这么旺盛,比俺家院里的桃树还精神!……只是鸡没鸡,猪没猪,院子空落落的,真不惯……"

  她走进屋,把于震海的湿衣泥鞋拿到院子,洗刷干净;又将干粮打点进锅里,一边烧火,一边将家什用具擦净、摆整齐

  太阳刚冒红,于世章被大儿子背着走进门,坐在院里的石条上.老人对迎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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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来的儿媳妇,笑着说:

  "见烟筒里冒烟,知道你俩起来啦……累了一天,该多歇息会子.""不累.爹……"桃子见老人瞧她的脸,即刻举手理了理头发,把脸遮挡了一下.

  世章关切地问:

  "嫚子,你眼睛有点肿……"

  "是昨儿强咽了一口酒,呛的."

  世章的目光注意到铁丝上晾的湿衣服.桃子抢先开口道:

  "他昨儿洒上菜汤啦,我顺手洗了……爹,你屋里吃饭吧.""嗯……好."世章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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