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花_冯德英【完结】(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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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和楼的大门是朝东开的.一排木头结构的二层楼,带着通廊,一色红漆的栏杆、楼梯、地板.正是中午吃饭时分,人来人往,你进他出,男客女宾,一片踏楼板声、喝酒划拳声、打牌声、喊堂叫菜声、炒菜剁肉声.

  孔居任进这样的高级客栈还是第一回,加上这几年进出的都是茅草屋舍,眼睛看的多半是昆嵛山的景象,现在突然踏进了这个世界,实在令他眼花缭乱,手脚无措.

  "掌柜的,是吃席还是住宿?看牌还是抽烟?没事逛逛,请楼上看茶——"一位中年跑堂的,迎着他说.

  孔居任定定神,正正礼帽,干咳一声,做出行家的样子,拖腔拉调地说:"我从烟台来,看一位朋友,住在贵处,叫王其的,可是有的?""有,在楼上.请!"跑堂的忙把孔居任引到楼梯口,向上喊道:"找王先生——楼上请——"

  楼上的边廊出现一个年轻的堂倌,连忙应道:"来啦——"孔居任刚上得楼来,就被堂倌接着,指着尽西头的房间道:"尽西头那间,就是王先生住的.请——"

  孔居任随他来到房门口,一掀白门帘,露出一把铜锁.堂倌道:"哦,王先生又外出啦."

  "他常出去?"

  "是的."

  "吃饭不回来?"

  "多数不回来,常有人请他出去做客.晚上睡觉总回来.他挺忙,听说和西洋人谈生意哩.他是大商行的采办员,好几种外国话,满嘴说啊……俺有个做西菜的大师傅会几句英国话,他俩常叽哩呱啦的……你是——""我是他的帮手!"孔居任沉着地说,这都是临走前,在丁家庵研究好了的,"刚从烟台来……"

  "刚才从烟台来?"堂倌瞪起好奇的孩子神气的眼,"头午没有客船来呀?""我不会搭便船来吗?"

  "这个……"

  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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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干什么的?公安局的吗?"孔居任欺他年少,声色俱厉,遮盖自己失口的"刚才","你把我当成是姓共的,是强盗?怕我付不起店钱,赶我出门怎么的?"堂馆吓得脸色发黄,赔情道:"掌柜的,快别上火,俺无心问问,没别的……""哼,简直岂有此理!"孔居任见小堂倌吓怕了,更来了精神,高声道,"走南闯北,还没见过这样的店家,北平、天津卫的饭店,不比你们小吧?人家就没有这样么.我搭外国货船,到不了威海卫?你替公安局出力,最好,我有个亲戚在那儿当科长,正等倒出手去看他,到时请你带路……""小的不敢,不敢……"

  "去,去!"一个穿白制服的四十开外的男人跑过来,推开小堂倌,朝孔居任谄笑道,"——掌柜的,别和草木之人一般见识."又向堂倌吼道:"我陪客人坐坐,你快去上茶."又谦卑地向客屋让孔居任:"请,请.我是账先生,有事找我."两个人走进中间的屋,在一张方桌旁落了座.对面有三个客人在喝酒吃饭.

  账先生递上一支香烟,问:"请问贵姓?"

  "免贵姓张!"孔居任老练地接过烟卷,任凭对方点上火,深深地抽着.

  账先生用眼睛的余光觑他,客气地说:"王先生留下话,有找他的人,叫等他.

  一直没见来人找……张先生用什么酒饭?酒,有……"孔居任忙道:"一路上有火,酒免了吧,来两碗面."账先生微笑道:"这哪里使得.不要紧,我请客——其实,张先生这样身份,还稀罕吃我们的?刘桂生,上酒待客."

  那小堂倌连忙应声,去了.一会儿,一壶白酒,一壶黄酒,一盘冷拼,打上点卤面.孔居任怕不喝引起账先生的怀疑,无奈,把黄酒吸了,又吃了两碗面条.

  账先生一旁见他这么俭省,满脸瞧不起,准备道"失陪"了,忽然,眼皮眨得飞快,盯着孔居任付饭钱时掏出来的五十块大洋的钱袋子.瞬息之间,账先生的胳膊腿都像紧了发条,屁股上又似安上了发动机,欢蹦乱跳地在孔居任身前身后打转转,高声呼喊"溜肝尖",低音吩咐"糖醋鱼",又叫一瓶"杏花村",非请"张先生"赏脸不可.

  孔居任面上推辞,心里好笑:这个贪财的家伙,见钱眼开,要耍我的大头呐!嘿嘿,他孔居任可不是庄户孙,见过世面,心里有防备.好吧,这是你自己送上门的,不吃不喝白瞎了,吃饱喝足,省下晚上的饭钱,明天和领导人"王其"一走了事.哈,这个瞎眼的老鼠,今天可撞到猫嘴上来啦!

  有好几年没享受如此丰盛的佳肴美酒的孔居任,大开了嘴福,喝得浑身热乎乎,轻飘飘的.

  不知何时,临桌摆上了麻将牌.那三位客人吆喝账先生过去凑把手.账先生道:

  "对不起三位,我在陪客呀!要么,我去请一位来."孔居任摆摆手,说:"你忙你的,我自个儿等着.要不,我出去遛遛……""别别!"账先生忙道,"没有啥好遛的.要遛,到晚上,我给你指门子……这里的姐儿领教过洋人的,比济南府的另有一番滋味……"孔居任跟着笑笑,往椅子上一依,说:"这年头,赚几个钱也不是容易的.我养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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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神,心里算几笔账,你陪他们打牌去吧."

  孔居任刚上来不理会他们四个打牌的吵吵声.可是,那桌上越来越喊叫得热闹,使他想看看那久违的场面,也是酒力上了头,就走到牌桌跟前看光景.他很快发现,这四个人打麻将的水平太低,要是他上桌,不费吹灰之力,全都把他们赢了……一闪念刚萌发,他立即摇摇头,自己是共产党人,又有任务在身,哪能再干这个!他想出门去,又怕遇上坏地瓜一类家乡的坏人.在这饭店里,军官、政吏、士绅、商贾,间有洋人进进出出,很是保险,这个领导人也真会找地方住.这屋太小,闲得无聊,一桌麻将牌,你不看也得看,不听也得听……他又凑在他们身后,看着看着,就专神了,每完一圈牌,他就发表开了评论.不过他们邀请他上桌,他急忙躲开了.

  这样过去四五圈,当新的一局都摸齐牌以后,那账先生忽然惊叫道:"哎呀,我忘了大事!"

  "怎么啦?"

  "经理交代,晚上孙专员约了两桌菜送到公署里去,有几样料还没备齐,这……"账先生为难地说,"张先生,求你帮帮忙,顶我一把.你看,这牌多好,我真舍不得."

  孔居任要躲,被他硬拉过来,按坐桌前,恳切地说:"就这一盘?赢了是你的,输了算我的.张先生,帮帮忙,我转眼就回来."出门去了.

  孔居任只好坐定,也是吃了人家的嘴,不好硬顶.他想,反正就替一盘.

  真个的,一盘下来,孔居任赢了三块钱.账先生不见影,他想散伙,那三个牌友拽住不放.孔居任一想,凭自己的手段,对付这三个汉子绰绰有余.果然,又一盘下来,竟赢了五元.这时孔居任不说散伙了,倒很自然地洗起牌来.第三局打完,他又捞到六元!孔居任催促着快摸牌,心花怒放了.嘿!回去让组织和同志们看看,他的任务完成的多么出色,一个钱不花,接回了领导人,还赚下许多,解决经费的困难,真是一枪不打,舒舒服服,为革命做了大贡献.这样完美的事,只有他孔居任能办到,于震海那年来接程先生,饿得肚子叫,叫领导人啃冻粑粑,自个儿身上还挨了一枪……咳,他就能吃苦,不怕死,枪打的准,心眼也不错,别的——相比之下,孰高孰低?两个女婿,两样作为,张老三两口子,你们去评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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