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花_冯德英【完结】(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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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来久去,这种生活习性已很难改,即便庵里没有来人,就是桃子、竹青和痴子三个,他睡觉时也常惊醒,一有风吹草动就立时睁眼翻身下炕……每天早上刚放亮,照例奔上山庵后的山巅干活、嘹望……冯痴子没有回答张老三的发问,端详几眼驴背上驮着的受伤的于震海,接过老三背上的鞋包裹,扶着驴背上趴着的于震海,相跟着向山庵上走.

  山坡的路很陡,毛驴不得不经常弓起背向上冲,这样,驴背上的震海的身体不停地受着剧烈的颠簸.冯痴子疾步赶到张老三跟前,把鞋包稼放到地上,接着,他躬下了身子,示意张老三,帮忙将震海从驴背上挪到他背上.

  老三一愣,说:"你要干么?驴能驮得动……"

  "路陡,不好走,受伤人,怕颠."痴子悄声道.

  老三一惊,说:"他一百好几十斤的身子,路又这么陡,驴都费劲,你怎么受得了?"

  冯痴子没回话,而自己上去扳震海的胳膊.震海因为伤、累、饿,全身无力,迷迷糊糊地趴在驴背上.痴子没有拉动他,就拿眼乞求张老三的援助.

  老三心里一热,说:"你这小子!你可真是……谁把你压堆下……"石匠玉的魁梧结实的躯体,的确压得冯痴子呼哧呼哧直喘.但他没有堆下去,而是趴下来,两手抵着地,像牲口一样的走法,艰难地爬着,爬着,爬过陡峭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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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布满乱石、草屑、棘针的小路.终于爬了二百多步远,爬过他的山庵门,进了他们家,将震海放到炕上,由桃子接着忙活去了……这时,他才躲到小小的茅草搭的厢屋去,找出一根大针来,使劲地挑那扎进结满老茧的手掌里数不清的棘针,包扎腿干上碰破擦伤的地方……

  诚然,桃子是应该放心的.当她替代震海去寻找游击队送信走后,这两天两夜,冯痴子几次为震海用"榆树膏"治伤,用草药烧水洗伤口;给他做好吃的饭食,给他端屎端尿.于震海一直静静地趴在被叠上躺着,他伤口剧痛,身上发烧,但他不呻吟,说话极少,而留着力量,强吃强喝,作出没有痛苦的表情.痴子见状,非常满意,每当伺候震海吃过饭之后,他就把竹青领到小厢屋,把锅底剩下的面条盛一小碗,哄她吃饱,叫她在院子里晒太阳,弄木棍盖小房子,不去惊动睡觉的"叔叔".他自己带上柴刀、扁担、筐子,上了附近的山……他不像过去一去大半天,而是不大一会儿工夫,就带着柴草、药材和鹊蛋回来.有一回捕住两只斑鸠,回到庵里,立时又忙开了洗伤,做饭,伺候好震海,又喂饱竹青……夜里,他挑选好烧的干柴,把炕烧得热热的,屋里暖暖的,将竹青打点在她真父亲身边的炕上,像平时她在她母亲身边一样.而痴子自己抱来几捆干燥的山草,铺在炕前地下,而把厢房他平时睡的铺盖拿来垫到震海的身下,他和衣睡在山草上.其实,他谈不到是睡,最多打一会儿盹,就起来伸手去摸摸震海的前额,问他喝不喝水……水,锅里一直有开水,痴子一会儿就去向灶洞续把草,使开水一直保持温热.一会儿,痴子又无声地出了屋门,抄起靠在墙上的大扁担,到庵外的大石硼处把守一阵……这时,冯痴子呆望着炕上的一大一小.天放亮了,窗纸透进来白光,照亮了房间.屋外风声呼呼响,好多树叶、草茎,被风刮着逃进山庵院里躲避,在院子里嚣叫着旋转,仿佛是叫看庵人去解救它们似的.

  痴子有些懵怔:是天的亮光把他照醒的,还是风声把他吵醒的?不对,他头重脑胀,如果要睡,有人拿手扒也扒不开他的眼皮,即使耳边响炸雷,也惊不断他的鼾声……是什么东西使他刚躺下又爬起来的呢?只有那么一瞬间,发懵的痴子突然跳起身,扑到炕沿处,两手捺住于震海的肩,紧张地摸索着……痴子刚才听到的是于震海喉咙里发出来的咯咯声.这声音是那么轻微,那么短促,几乎和竹青的酣睡声相高低,而且又夹杂在大风的呼啸中,这倒把痴子惊动了,吵醒了!难道是于震海的生命安危和冯痴子的心有根线连着?一牵都动,一动都疼?

  震海的生命确实垂危了.如果是没有意外,凭他的强健体魄,坚韧不拔的精神,虽然这些天几遭折磨,没有得到像样的治疗,但终于平安地来到庵上.痴子这两天用土方土药勤洗勤换,问题不会大了,只是多受些疼痛,好得慢些罢了,至少不会发生危险.然而,正像冯先生告诫桃子的,就怕伤口里有子弹没出来,时间长了,伤口里面溃烂,铜铅的子弹有毒,把血染上细菌,就不好办了……事情恰恰如此,震海的伤里有两粒子弹没出来,别人谁也不清楚,也想象不到,而他自己也没讲.他的心思早被理琪他们被捕,游击队怎么办占据了,哪里还管自身的伤痛?老实说,他也把有两粒子弹没从肚子前面穿出去的事,忘得一干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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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净了!

  震海正在发高烧!已昏迷不省——不是这几天的伤疼、疲累、饥饿所致的那种迷糊的昏睡状态,而是高烧得不省人事,呼吸急促,脉搏不规律地乱跳,生命垂危了!

  冯痴子将手轻轻摇摇于震海,不见反应.他急忙去摸震海的脉搏……很快又缩回手;他蹿上炕,将额头抵到对方的前额上——像枕上热锅.他慌忙抬起头,咚一声跳下地.他疯了似的奔到外间,到放着装着各种药材的砂罐的粗糙的木架子跟前,急切地端起一个个药罐,看着,找着,没有合适的药物.他怔了一霎,又奔向院子,把挂在屋檐下的干的湿的草药材,一把把一捆捆摘下来,扒拉着,翻看着,仍是不能用.他又冲进小厢房,从筐里翻着,找着,最后把干草药都倒在地上……

  痴子发愣,焦灼.又奔回正间,来到放药罐的木架前,又一罐一罐地找,找一罐没有,他随手将罐摔到地上.找一个罐失望,他摔一罐,末了他看也不看,暴怒地将他花费了多年心血的药罐子,统统拨拉到地上……"天哪!天哪……"痴子站在院当间,望着满天急驰的大块浓云,流着泪,喃喃着,那双满带棘针伤的大手,挖挲着,向前伸开去……"嘟喂——"

  "嘟喂——"

  后山响起老鹰的犀利的呼唤.兴许是它们起早去猎食,兴许是寒风袭来,要衔草加固窝巢,温暖老小.

  冯痴子闻声,停止了流泪,很快跑出院门外,向后山楸树洼方向望去,鹰叫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蓦然,痴子的眼里闪出喜悦的光彩……他迅猛地奔回小厢房,找出柴刀和指头粗细的一束麻绳子,又跑过去将正屋的门扣好,然后,他是那样快,那样迅疾,迎着西北风,简直比天上的山鹰还要快速,转眼的工夫,跑到楸树洼的老鹰窝下了.

  这时候,入冬第一次西北风,卷刮着天上的乌云,直向东南方向驰骋,真是风起云涌,犹如排山倒海,也像万马腾空,把山和天连在了一起,一块儿滚动,齐声狂啸.

  唯有这株数十围的古老的大楸树,宛如一座铁塔,稳如泰山,独立风中,它上面一层层枝权上的老鹰窝,也就纹丝不动,老小鹰们,在家里该干什么干什么,悠然自得,不受干扰.

  可是,现在,老鹰们吃惊了,好长时间没有人走近它们的跟前,这时有人来了.

  来就来吧,他会从旁边过去的……不好,这个人停在树根处,不走了,端量着,围着树转圈了……天哪!难道竟真的有人要上树吗?这可是祖祖辈辈生活在上面的鹰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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