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菊,篮子里还有么呀?"
小菊红了脸,支吾道:
"没么,没……"
"拿我看看."三嫂注意到小女儿的神态不自然.
小菊转了转黑亮的眼睛,噘起尖厚的嘴唇,无可奈何地将篮子送到母亲跟前.篮子里是一些各式各样的一块一片的玉米面粑粑、地瓜干.三嫂顿时震怒:
"说!"
"小蓉她们伴我,去外村要的."小菊怯生生地说,"俺原不想去,又想……"一阵刺痛,一阵酸楚,涌进三嫂胸间.她的牙根,锥扎似的剧痛;脸色白得像纸.小菊双膝跪在母亲脚前,抱着妈的腿,哭道:
"妈!我再不敢啦!都是俺不听话,打我呀,妈!俺不是受不住苦,妈!俺是见全家净吃山菜,妈身子肿,狗剩老叫饿,才去要的啊!妈,你打我这个不听话的闺女吧,打吧,往后就不敢啦……"
"起来吧,妈不打……"三嫂仰着脸,努力使泪水流回去,拉小女儿一把,"唉,没记性的闺女!妈对你们姊妹全说过,你姥姥要了一辈子饭,临了叫财主放狗咬坏,得破伤风死的……她闭眼前,叫我当着面把她的要饭篓烧了,留下话,她的血脉,饿死冻死,再不能要饭去!可你……"小菊抹着泪脸道:
"俺对不住姥姥,赶明儿到姥姥坟上赔礼去!"
"哪里还有埋她的地方?破炕席卷着埋到荒山上,都是石砬子,埋不深,第二天,就叫狼扒扯的没影啦!"
"妈,你放心,俺再不要饭,惹人笑话."
"不,"母亲理着小女的头发,"笑脏笑拙不笑补,笑馋笑懒不笑苦.穷苦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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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要饭不见笑.妈是说,为人活着一口气.为你姥姥,你该给她争口气!""好.妈像姥姥,我学妈!"
"你妈没么好学的,只是给了你们姊妹一副能吃苦的身子骨."三嫂感情深沉地说,"咱这家,你哥在几千里外面,你两个姐都出去了,你兄弟还小.小菊,你十四五岁的闺女啦,往后逢事该多上些心啦,啊!"小菊一下变得严肃,挺起细细的腰杆,大人似的懂事地沉思起来……张老三的声音在院子里响着:
"咱桃花沟,除去她,谁家还有伞遮雨?大脚霜子,是这家大姑爷的亲姑姑.""哦,这个绰号.她的脚长的大?"程先生的声音.
"是为着她好当媒婆串门子,才叫大脚一一不是脚真大."老三进了屋.
"这种人,到了新中国,青年自由恋爱,她就失业了."程先生跟着进门,朝三嫂笑着,"婶子回来啦!"
三嫂忙把孩子递给小菊,招呼程先生:
"快到厢房去吧,一会饭就热啦……"
吃过饭,三嫂背地和程先生说:
"你可别生那埋汰人的气."
程先生诚挚地说:
"我哪里有气好生?一家人,吵架绊嘴,常有的事嘛."三嫂惬意地点点头.她又担心地说:
"震海他们几个,一直没见影子."
程先生道:
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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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这几天内,他们就会来和我碰头.婶子,你二女婿负责的武装小组,活动得很有成绩,已经搞了敌人十多条枪……"春野上,光平的大路,直通孔家庄.黄昏时分,五个背着长短枪的兵,摇摇晃晃地走着.为首的一个背短枪的,边走边骂:
"操灰瘸狼他奶奶!害得咱们围了于震海的房一宿一天,也没见有外人的影子出来."
一个兵道:
"一个妇道一个没长牙的孩子,共产党还找她做啥?就是有谁再想去,那媳妇胆子再壮,还敢留他们?!"
另一个兵接上说:
"我看都是坏地瓜出的主意,老小子的儿郎于守业,上次抓石匠于,叫他从炕上赶出来;在院子里,又被从房顶上滚下的人砸伤啦,从此于守业一听共产党于震海几个字,就尿一裤筒子.他爹坏地瓜几天来报一次匪情,好叫咱们给他们壮胆子.他妈的!"
"刘排副,"一个黄皮脸的兵对背短枪的说,"你怎么不学孔队长,在赤松坡相上个粉头,公事私事一起办?"
"哼!人家是秀才的种子,咱怎么能和人家相比!"刘排副愤愤地说: "那石匠媳妇,带着孩子,人也瘦,倒挺有姿色……他娘的!碰她一下,就像刀子剜肉一样恼你……家里穷光光的,啥油水也捞不着.唉,富差不来,穷差没财……哎,我说泥鳅子,上次集上抓赌,你落得多少进项?"那叫泥鳅的黄皮兵赔笑道:
"排副,一个没得,都是穷赌……"
"扯八蛋!"刘排副一推大盖帽,眼睛瞪到额头上.
泥鳅指天起咒道:
"真的,排副,有了还能不先孝敬你!我要撒谎,立时碰上石匠于!"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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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臭屁!"刘排副骂道,"你小子在我面前想滑掉,你明知道光平大道,晴天白日,离孔家庄三五里,姓于的他们不敢露头,才起这个咒.""哎,排副你可不能这么说!"有个兵谈虎色变,"上个月在离文登城七里的七里汤附近,也是大白天,也是大路上,三个人遇上他,被石匠于空手缴了枪去,三个弟兄捣蒜般地磕头,才保住了性命……""一伙脓包!"刘排副气昂昂地说,"要碰上我,让石匠于给我捣蒜,给你们见识见识!"
说话问,五个兵来到母猪河的木桥头.这时对面正有个戴草帽的人,低着头,背着钱褡裢,一步步走过桥来.
刘排副命令:
"赶集的,敲一下."
一兵道:
"粗布旧衣的,没大油水."
泥鳅道:
"说不准.坏地瓜穿的比他伙计还破烂."
赶集的人已来到桥头.刘排副喝道:
"站住!"
敌兵们一齐端枪对准来人.那人草帽罩住上半个脸,老实地立住,说:
"俺是庄稼人,赶集的."
泥鳅狡猾地说:
"共产党专门装成庄稼人.举起手来,搜查!"
那人顺从地举起双手.两个兵上去搜腰.刘排副眼明手快,抢过钱褡裢;泥鳅见情眼红,争着去翻.钱褡裢沉甸甸的,里面哗哗啦啦地响,那上面的带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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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系的死扣,二人又心切手乱,一时解不开,另一个兵见状,也扑了上去……还有两个兵,一个用枪抵住庄稼人,一个继续搜摸他的全身.那庄稼人的大眼睛在草帽底下向外扫了一扫,举起的两手逐渐地在头顶上靠拢……忽地,右手从左袖口里抽出手枪.那端枪的兵见事不妙,才要动手,庄稼人那有力的大手卡住搜身兵的脖子,将他向后一扭,往端枪的兵的怀里猛地撞去,二人一齐摔出好远.
"不准动!"
三个抢钱褡裢的兵,一听喝斥,都抬起头,望着那庄稼汉威严的大脸,乌亮的枪口,就着原来的位置,一屁股蹲在地上.那刘排副惊吓过后,就去摸手枪.庄稼汉用手枪点着他:
"老实点!都把手举起来,共产党不杀俘虏!"
五个兵连忙把手举起来.这时,从对岸的树林里,飞奔出两个人,正是金牙三子和孔居任.他俩跑到现场,将敌兵的枪、弹收拾干净.金牙三子提过钱褡裢,解开上面的带子,对刘排副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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